贺琪额头抵在贺母的照片上，哽咽：“妈妈，我想你……”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响起。
“你是？”
贺琪吓一跳，泪水瞬间退回去。
是聂炼。
男人越靠近，心跳越快，刚才那一瞬间，他莫名有贺梦归来的错觉。
“我是贺梦的妹妹，贺琪。”
聂炼疑惑道：“堂妹？”
“同父异母。”
“哦。”
私生女。
聂炼有点尴尬，但他发现贺琪很淡然，当事人并没尴尬。
“等等。”想到什么，聂炼质疑道：“你跟贺梦的妈妈关系很好？”
说是同父异母，可是他明明看到她依偎的是贺母的墓碑。
而贺母对丈夫出轨是深恶痛绝出了名的，怎么看都不可能对私生女好。
“女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贺琪不得不忽悠聂炼，“阿姨并没为难过我和弟弟。”
这是实话，贺母不肯离婚，但也没有找上门过，不会跟有的太太那样去撕逼打小三。
“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是？”转移话题。
聂炼坦荡地开口：“我是你姐姐的同事，以及爱慕者。”
贺琪后退一步，这家伙，她都落地成盒了，他居然还……
而且还对着算是陌生人的女人说这个。
聂炼浮出一丝自嘲地笑，“你说人有没有灵魂？这辈子没可能了，但我还是想让她知道。，她很好，她值得被爱，值得被坚定地选择。”
贺琪眼眶发热，“我觉得她已经知道了。”
聂炼难得遇到跟贺梦有关系的人，招呼她找个坐处。
两人在台阶上坐下，聂炼问贺琪关于贺梦的过往，什么都行。
贺琪装作冥思苦想，挑了几件童年的小事分享。
还得注意用旁观者的角度，免得露馅儿。
说着说着，忍不住轻笑。
聂炼听得津津有味，看着贺琪的侧脸，恍然间像是看到了贺梦。
明明贺琪是明艳的长相，但她浅笑嫣然的气质，竟有几分像贺梦。
有血缘就是不一样，即使姐妹俩长得并不像。
贺琪：“就这些了，我们来往不多。”
其实是压根没有来往。
聂炼意犹未尽，问：“你现在在做什么？要是有兴趣跟你姐姐做一样的工作，我可以帮忙。”
“打算去家里开的咖啡馆帮忙。”贺琪想了想，补充道：“我在养身体，要救安安。”
“这么巧？”聂炼听到安安找到了配型，松了一口气，“居然是你……如果贺梦还在，她也会这么做吧。不管安安是谁的孩子……你也是个好姑娘，不计前嫌。”
贺琪苦笑，“我有什么好计较的？”用什么身份计较？
“偷偷告诉你，安安不是你那个没良心的前任姐夫的孩子……”聂炼三言两语说清楚，长叹一口气，说：“傻女人遇到蠢男人。蠢男人又被恶毒女人收拾了，那个颂雪克他，耍他。”
“你觉得我……姐可笑吗？”
“可笑的是叶怀则。非要等贺梦没了才知道自己心里是有她的，我问过贺家的律师，贺梦的骨灰都给他带走了，我只能在墓里放贺梦的一些遗物。”
“贺梦没了后，他机场也不去，工作停摆，听说天天窝在跟贺梦居住的房子里。骨灰应该就在那里。”

贺梦一颤，低声说道：“大概是那次，你喝了酒，没有做措施……”
“可我看着你吃药才出的门。”
叶怀则脸色难看，清冷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火气。
贺梦苦笑，是啊，他是多么严防死守。
所以怀疑是她耍心机、动手脚。
“你刚走，后脚你妈就来送补汤，那个补汤味道很怪，我喝下去很快就吐了，估计是，把安全药也一起吐了……”
叶母催生，总是搜罗各色补药让贺梦吃，做无用功。
难捱的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
贺梦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眼底划过孤注一掷的光。
“能不能不离婚？”
叶怀则薄唇动了动，有些烦躁，很想抽烟。
见他不说话，贺梦那一瞬以为他心软了，动摇了，却不料他撇开眼，冷淡道：“拿掉，我会多给你补偿。”
贺梦无力的身子不禁颤抖起来。
怎么总是不长记性，总是自不量力，自取其辱。
一个没成型的胚胎，也妄想跟颂雪生的安安比？
天平从一开始就是倾斜的，她没有分量，她的孩子自然也没有。
叶怀则离开前，似想到什么，用告诫的口吻说道：“还有，别跟聂炼走太近。”
贺梦愣住，他又说：“聂家不会同意儿子娶个二婚的女人。”
“滚！”
贺梦气得抓起空调遥控器砸过去。
“砰”一声，遥控器碰到门板，电池崩落。
眼泪疯狂滚落，她也不再压抑，尽情哭出来。
这是最后一次，因为叶怀则而哭，是最后一次……
拿出手机，发送辞呈。
另一边，叶老夫人和叶母看了新闻，急匆匆赶来医院。
知道是贺梦救了安安，叶老夫人叹息道：“梦梦是个好孩子，可惜跟咱们叶家有缘无分。”
叶母拍了拍颂雪的手，“有缘的是雪雪，给叶家生了安安这么可爱的孩子。雪雪，你和怀则明年再生个弟弟给安安，凑一个‘好’字。”
颂雪脸颊浮出红晕，看向叶怀则。
叶怀则薄唇不自觉抿紧，有些烦闷地扯了扯领带，正好有手机响了，他借口出了病房。
是HR打来的，问哪个空乘适合提上来，接替贺梦当乘务长。
叶怀则蹙眉，“贺梦要辞职？”
“是啊，而且是马上，一个月都不能干了，因为急着做人流，需要休养。”
“贺梦也是可怜，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哪个男人这么没福气，娶了咱们燕航之花，突然就死了。”
听到这里，叶怀则脸色铁青，又去找贺梦。
“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死了？”
贺梦冷冷开口：“说错了吗？还是我可以拿出结婚证，跟所有人说我才是叶太太？”
“叶怀则，我已经配合你隐婚，也如你所愿不要这个孩子，不代表我该背负未婚先孕的名声。”
“所以，还是男人死了好听。反正没人知道是你，你介意什么？”
叶怀则罕见露出被噎住的表情，“我从不知道你这么伶牙俐齿。”
三年婚姻，贺梦一向温顺，此刻浑身是刺的模样，简直是大相径庭。
“你不知道的多了。”贺梦指着门口，直接赶人，“请叶机长跟我保持距离，免得被人撞见。我是无所谓，怕你的颂雪受不了。”
叶怀则深吸一口气，冷笑，“行，安安分分做了手术，叶家不会亏待你。”

叶母立马说道：“送去福利院啊，听天由命呗！反正不关我们的事……”
“孩子有什么错？怀则，你怎么看？”
叶老夫人觉得，要是健健康康的，送走还好，现在撒手不管，是送孩子去死。
叶怀则哑声道：“孩子是无辜的。”他不至于迁怒，但也不想再看到。
配型，大概率是不可能配上的。
但他还是下达了让叶家企业的员工们来医院配型的通知。
然后让医院找了口碑好的护工来照顾孩子。
安安醒来，唇色都是苍白的，记忆还停留在车子突然往下栽倒，坠入水里的恐惧，那种窒息的感觉，即使还小，也在她脑子里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妈妈……”
叶怀则本来不想再看到安安，但最终他还是做不到迁怒一个三岁的孩子。
“你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不会回来了。”叶怀则指着护工说：“以后你要听这个阿姨的话。”
安安吸了吸鼻子，竟意外的没哭。
“爸爸，你也不要我了吗？”
叶怀则不知道怎么回应。
不要？但还是会给她治病。
要？又不可能让她喊“爸爸”了。
那句残忍的“我不是你的爸爸”，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只能说：“你生病了，要乖乖的，听这里的叔叔阿姨的话。生病会痛，但你要忍住，这样病才会好。好了就能去幼稚园，那里很多小朋友能跟你玩。”
叶怀则出了病房，看到叶老夫人，祖孙俩沉默无言。
而叶母早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奶奶，我会找人去查安安的来历。”为了孩子的将来，也为了治病。
叶老夫人很是疲惫，觉得浑身乏力。
“尽人事，听天命。”
叶怀则又派人给那个救安安上来的钓鱼佬送去酬劳。
侦探效率很高，查到安安是颂雪在国外的福利院领养的。
显然，是刻意找了长相跟叶怀则像的孩子。
颂雪也算是凭这张脸赌一把，叶家人被惊喜冲昏了头，不会去做亲子鉴定。
于是她真的赌赢了。
这个骗局里，贺梦成了最大牺牲品。
最讽刺的是，贺梦真的怀着叶怀则的孩子。
接下来的日子，叶家旗下来了很多员工配型，就连机场也有不少善心的同事来了。
距离叶机长和叶太太秀恩爱还没多久，结果一个死一个病，幸福的三口之家分崩离析。
“人生无常，没想到我们才认得叶太太，她就没了。
“还有咱们的贺梦乘务长，也是说没就没。”
“都是因为车，我都不敢坐了。”
“流年不利啊……”
听着这些议论，聂炼冷笑，要不是怕污了贺梦的名声，他肯定把真相捅出去。
叶怀则几天来一次医院，毕竟没有彻底放弃安安，作为监护人，该负的责任他不会推。
而且，今天也要过来谢谢机场的同事们。
看到聂炼，他挑了挑眉，“没想到你会来。”
聂炼抽了血，没好气地开口：“孩子是无辜的，如果是贺梦，她也会救。”
叶怀则自嘲一笑，淡淡地把颂雪的算计和盘托出。
说完，做好了准备迎接聂炼的讥讽，甚至殴打。
“笑吧。”打也可以。

贺琪脸色一白，觉得瘆得慌，不由摸着手臂，鸡皮疙瘩哟。
“他发什么癫……”
聂炼嫌弃道：“那家伙跟颂雪就是癫公癫婆天生一对。”
“噗……”贺琪深以为然，同时在心里念叨，她是贺琪，骨灰放在哪都跟她没关系。
不过她对聂炼说的话存疑。
叶怀则心里有贺梦？非得贺梦死了才醒悟？
确实很蠢啊！
拉倒吧，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墓地一别，贺琪以为不会再和聂炼见面，谁知人家有空就来坐一坐。
找贺琪，聊贺梦。
贺麟疑惑道：“不是，你什么时候跟……大姐那么熟了？”
喊“大姐”都别扭，爸爸前面的女儿，对他来说就是陌生人。
“女孩子的事情你别管。”贺琪含糊道：“我们偶尔联系。”
贺麟一脸不信，这货之前明明嫉恨那个同父异母的大姐。
“对了，我打算去一趟医院，看看能不能捐献了。”
贺琪这话一出，贺麟注意力被转移。
正好聂炼也有时间，于是三个人一起去。
多亏贺大厨的投喂，体检结果是过关的。
医生很高兴，看贺琪也高兴，再三叮嘱绝对不能反悔。
“接下来一周，你要注射动员剂，增加血液里造血干细胞的数量。孩子要进无菌仓清髓，也就是我们会摧毁她的造血系统。”
“如果你反悔不捐了，孩子活不过一天。咱们医院每年都有几例反悔的……”
而法律上，供髓者反悔是不犯法的，也不会被追责——即使提前要了患者的性命。
贺琪郑重点头，“放心吧！”
叶怀则和叶老夫人来了。
老太太握着贺琪的手说：“谢谢你，好孩子。”眼底是真心的喜色。
贺琪悄然回握她筋脉嶙峋的手，她一直都很喜欢这位慈悲的老人。
“我很高兴能有这个缘分。”
叶怀则没多余的话，还是那句任由贺琪提要求。
看到聂炼，他略微惊讶：“你们认得？”
“这两位是贺梦的那对龙凤胎弟妹。”聂炼白了他一眼，居然不认得。
叶怀则恍然。
难怪，他觉得贺琪有些眼熟。
家里的相册有这对姐弟的照片，很青涩的样子，估计是贺韩这个爹给贺梦的。
贺梦也没扔，夹在相册的最后一页。
世界有时候还挺小的。
叶怀则扯了扯嘴角，一个瓦解他婚姻的工具人孩子，居然和他妻子的妹妹配型相合。
贺琪签了捐献书，听医生的注意休息，饮食上也尽量清淡，每天打动员剂。
贺麟厨艺高超，清淡的菜谱也能做得很好吃。
终于到了抽掉安安骨髓的那天。
经过检测，贺琪的造血干细胞超过优质标准。
医生按照惯例再度询问，是否确定捐献。
“您别废话了，赶紧的！”贺琪豪迈地把手一伸。
聂炼目光微闪，在心里默念，梦梦，你的妹妹跟你一样，是个好姑娘。
你看到了吗？
咳咳，虽然她有纹身，之前还抽烟喝酒飙车，但她是个好姑娘，嗯。
贺麟嫌弃道：“花臂真的很丑。”
贺琪欲哭无泪，“洗纹身很疼的……”她也不想要这玩意啊，几个月了还是没习惯，每次看到都眼前一黑。

贺梦脸上的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
难怪颂雪会回来，难怪叶怀则笃定叶老夫人会接受颂雪。
也难怪，他说“奶奶已经有了最好的寿礼”。
小女孩眼珠滴溜溜打转，好奇看着贺梦，喊道：“漂亮姨姨~”
沙发上，颂雪依偎着叶怀则，就那么说道：“贺梦是吧？你好，我是颂雪，怀则以前的女朋友。”
她打量着贺梦，“你的妆很漂亮。不像我，都是孩子妈了，没什么闲情打扮。”
贺梦瘦削的身子微微一颤，突然觉得来之前补妆的自己，像个无所遁形的小丑。
“我和怀则的女儿，小名叫安安。”颂雪露出一抹恳切的笑，“孩子是无辜的，我不忍心打掉，相信你也能理解我吧？”
贺梦一脸木然，就听到叶母凉凉开口：“理解什么理解？她又怀不上。”
三年了，因为贺梦没生孩子，叶母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贺梦看向一直沉默的男人。
“是我怀不上吗？”
明明是叶怀则措施做得一丝不苟。
“你没什么要说的？”
贺梦想要一个解释，尽管也没什么意义了。
叶怀则眸色没什么波动，“签了离婚协议，去民政局办手续，还有一个月冷静期，速战速决。”
在场的的人听了这话，丝毫不讶异，显然都是站一边的。
贺梦惨笑，自己确实不该来的，这里就她是外人呢。
叶老夫人搂着曾孙女，叹了口气，对这个孙媳妇有心疼，但更多是决然。
人老了，很难拒绝天伦之乐，也不想去刨根究底。
“梦梦，你还年轻，不能当后妈。这事儿是我们叶家不厚道，你有要求尽管提。”
叶母撇嘴道：“但你也别太拿乔，结婚才三年，没耽误你太多时间，你也没生孩子，平时还不顾家，说实话，你这样的儿媳，我是不满意的。”
字字句句，让贺梦不要贪。
贺梦攥紧手里的礼盒，忍着不哭出来，不让本就破碎的自尊碎得更彻底。
“奶奶……这是我最后一次叫您奶奶。”勉强扯起嘴角，笑着打开礼盒，“这是我求了杭城一位隐退的老师傅做的旗袍，您看看，喜欢吗？”
叶老夫人定睛一看，忍不住摸上去。
旗袍的用料和走针都是顶尖的，上面的刺绣精美绝伦，是她老人家最爱的蝴蝶兰，栩栩如生。
甚至，能闻到淡雅的花香。
叶怀则眸光微闪，看得出旗袍价值不菲。
原来贺梦休息的时候不见人，是忙这个去了。
“梦梦你有心了。”叶老夫人连连点头，“奶奶很喜欢。”
怀里的安安突然伸手，去抓旗袍。
旗袍上的浮线容易抽丝挂线，贺梦急了，不由提高声音：“别抓！”
可惜还是晚了，原本完美的旗袍，肉眼可见的有了瑕疵。
安安被吓到，眨眨眼，嘴一瘪，哼哼唧唧哭出来。
叶老夫人忙去哄，看都没看旗袍一眼。
颂雪拧眉指责：“贺梦，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她这么小，什么都不懂啊……”
“凶什么？一件衣服至于么？”叶母气得一把将贺梦推开，还拿起旗袍塞到安安手上，傲然道：“我孙女喜欢，就让她随便玩！”
安安哭着把旗袍攥在手里，当玩具揉捏撕扯，没几下，旗袍就跟抹布没两样，毁得没救了。
贺梦怔怔看着，苍白的脸泛着凄然。
落到叶怀则眼里，他倏地滞住，旋即起身，拽着贺梦走出去。
步伐很大，不顾身后女人的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