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韭韭文略的其他类型小说《韭韭文略的小说桃之夭夭》,由网络作家“慕温颜”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世人常说人算不如天算,我此时觉得天都不及文略算的准。他刚走不久,寂静中传来一声呻()吟。又过了片刻,响起一阵衣料与枯草摩擦的窸窣声。我猜,他确实是苏醒了。但我觉得并非如文略所说,是哪阵妖风将他吹醒。而多半是因为搬他来此的途中,我们让他在山坡上自由滚动,以致他全身血气加速运行,提高了吸氧量,加强了心肺功能,增加了大脑供血所致。“你......”男人声音嘶哑虚弱,但音色却有碎玉之音,听上去年纪左不过二十出头。因他一个你字拖得老长,给了我足够的时间以音描形,臆想中此男子应有几分风姿。既然人已经醒了,还同我打了招呼,我不回应似乎不太礼貌。于是朝着声音的方向,友好的笑了一下:“是我救你的,叫我恩人就行。”“你!”我点点头:“我是个瞎子。”此后...
他刚走不久,寂静中传来一声呻()吟。
又过了片刻,响起一阵衣料与枯草摩擦的窸窣声。
我猜,他确实是苏醒了。
但我觉得并非如文略所说,是哪阵妖风将他吹醒。
而多半是因为搬他来此的途中,我们让他在山坡上自由滚动,以致他全身血气加速运行,提高了吸氧量,加强了心肺功能,增加了大脑供血所致。
“你......”男人声音嘶哑虚弱,但音色却有碎玉之音,听上去年纪左不过二十出头。
因他一个你字拖得老长,给了我足够的时间以音描形,臆想中此男子应有几分风姿。
既然人已经醒了,还同我打了招呼,我不回应似乎不太礼貌。
于是朝着声音的方向,友好的笑了一下:“是我救你的,叫我恩人就行。”
“你!”
我点点头:“我是个瞎子。”
此后便是长久的、出乎意料的静默。
起初我有些不解,但细想一下就了然了。
古往今来,才子佳人的戏文里,皆是公子负伤,得遇美人搭救。
公子醒来,见美人娇花照水,眉目含情,于是公子眉飞色舞,与美人眉来眼去。
之后两人心旌摇曳,心意相通,然后做些心照不宣的事。
可是他醒来,却看到坐在身边的是一个姿色平庸、目不能视的女子,即没有办法与他眉目传情,亦没有办法令他心猿意马,着实的郁闷。
受如此重伤本就难得,得遇女子搭救更是难得,这样的天赐良机,本应促成一段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无以为报便以身相许的佳话。
却生生被我这样一个瞎子给搅了,委实遗憾。
想来,竟是我对他不住。
想到此处,我有些内疚。
我正自内疚、惭愧、自责,纠结着如何弥补他这天大的遗憾时,文略回来了。
见到忽然出现的文略,男子惊讶道:“你?”
我有些怅然,如此动听的声音,却只会说这一个字。
文略也怔了怔,没想到他这么快醒来。
在洞口驻足片刻,才走进来,放下柴火和药草,道:“是我救你的,叫我恩人就行了。”
我在心中默默竖起拇指,不愧是一张桌上吃过大饼,一口井里喝过凉水的交情,果然心意相通。
文略放下东西,就走过来看我,前前后后的仔细看过:“韭韭,你没事罢?”
我还未来得及答话,旁边响起一个疑惑之声:“韭韭?”
我暗自叹了口气,看吧,果然被鄙视了。
以后再要被人捡到,千万要挑挑这救命的恩人,若是太没文化,又硬要给你取名,就保不齐是救命还是要命了。
“怎么,公子认识韭韭?”
听到文略之言,我心里一惊。
我摔落的山崖离峪安如此之近,自然也想过我是否就住在峪安,或在那里有相熟之人。
只是我出事之后,十数日也没有人来寻我,才让我觉得自己或许只是路过此地,慢慢断了念头。
文略能见到我见不到的东西,比如这个男子的神色举动,他这样问,我忽然紧张起来:“我先前遇到点意外,出事之前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公子可是认得我么?”
沉吟良久,男子终于开口道:“抱歉,在下并不认识姑娘。”
本以为上天要给我一个机会参悟善有善报的真谛,我随手搭救一人,他予我心中所求,结果不过空欢喜一场,心下不免唏嘘。
文略放下我,自己去摆弄柴火和草药,空气又归于寂静。
我兀自想着心事,不知过了多久,传来文略的声音:“将衣服除了,我给你上药。
你的伤口得先将血止住,明日找家医馆看看,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吕云声:“......” 文略:“韭韭,你转过去。”
我:“......” 文略叹口气:“韭韭!”
我无奈的背过身,脱衣服要背着瞎子,真是矫情得让人无言以对。
身后传来男子的抽气声,很微弱,想来是咬牙忍着疼痛:“姑娘的眼睛是生来就不能视物么?”
文略替我答道:“是从崖上摔下来伤了眼睛,明日我们要去峪安城,给韭韭找个大夫,看看还有没有得治。
若是公子愿意,可以与我们同行,血虽然止住了,伤还是要治的。”
“还没请教二位恩人贵台府?”
“文略。
韭韭,你知道了。”
“看样子二位不像夫妻,也不像是兄妹,不知二位?”
“她是我......” 我截过文略的话头,道:“姑奶奶。”
这是报仇的机会啊!
空气骤然沉寂。
火堆里柴火爆响“噼啪”几声,可以想象此刻两人的表情。
我坦然道:“我辈分高。”
“在下......在下吕云声,多谢二位恩人救命之恩。”
男子有气无力的说道。
想来他有伤在身,感谢之词也不便多说,这我是可以体谅的。
于是我好心替他说道:“举手之劳,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只是我们原有重要之事欲往峪安城去,但见公子受伤昏迷在此,断没有不救之理,虽然误了大事,但公子也不必太过内疚,都是一些钱财上的损失,哪比人命重要。”
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如果他还没有表示,我就要关门放文略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二位对在下有救命之恩,若不报答在下此生难安。”
我欣慰的点点头,这小伙子果然上道。
“在下乃本地人士,家就住在峪安城内。
既然二位要前往峪安办事,不如就在舍下落脚。
让在下有机会报答二位的大恩大德。”
我揉着额角,道:“这就不必了罢,若是公子非要报答我们,不如......” 我话没说完,吕云声又道:“吕家在峪安有些基业,人脉也广。
姑娘若想医治眼疾,自己上门求医,恐怕不得其门而入。
而且府里珍奇药材收藏了不少,若是姑娘需要,取用也方便。”
虽然听起来很不错,可是冒然住进陌生人家里总归别扭得很。
我刚要拒绝,文略却突然道:“吕公子盛意拳拳,我们却之不恭。
就依公子所言,我们冒昧叨扰了!”
我没想到文略会答应,但既然他已经答应了,我也没有反对的必要。
毕竟与文略来说,我只是个随身物品,没有他我哪儿都去不了。
没听说过,菜筐抱着主人大腿,不许住店的。
“韭韭,饿了罢?”
文略从包袱里摸出一块大饼递给我,我伸手去接,他却不放开,径自捧过我一双手,把饼放在我手中,送到我嘴边,柔声道:“慢慢吃,别噎到。”
我没有噎到但着实被吓到了。
他以前从未如此体贴周到过,方才这般突如其来的温柔,实在是令人......受宠若惊......毛骨悚然!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同时想到这两个词的,但极其贴切。
冷静片刻后,我认为,文略一定是方才出去时被鬼附身了。
嗯,一定是!
“我出去给你找点水,你慢慢吃,在这里等我,千万别出去。”
我点点头。
其实被附身也挺好的。
洞里又只剩下我和吕云声。
果真人如其名,他很安静,像片云一样没有声音,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我一边啃着大饼,一边心想为什么不烙点韭菜盒子呢?
吕云声突然出声,道:“姑娘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我心里想着韭菜盒子,并没留意到他话里的纰漏。
若是此时我稍微思量一下,或许就不会有以后那么多事情了。
而我只是嗯了一声,继续吃饼。
春风化雨,夜里竟然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暮春夜里凉意甚浓,夜雨添寒,我衣裳单薄,即使躺在篝火附近也忍不住瑟缩,睡梦昏沉间,好像有人给我盖了件衣服,还掖好领口。
雨水滴滴答答,以一种诗意的节奏响在我梦里。
也是一个细雨蒙蒙的日子,天地间空濛一片,谁家花园里大片大片的风铃花,在雨雾中像晕开的彩墨,肆意流淌,染尽花色。
一对年轻男女坐在青石垒的水亭中,双栖一处,身影曼妙。
隔着雨雾看不清面容,却清晰得听见男子温柔低语,女子娇笑清甜。
这般耳鬓厮磨的形容,是堪可入画的才子佳人,是说书戏文里的春园佳梦。
可这浓情蜜意,在我眼中却极是残忍。
心仿佛被琴弦紧紧缠住,呼吸稍一用力,细弦割入,血肉飞溅。
疼,我捂着心口,瑟瑟发抖。
“韭韭,韭韭!”
我被文略摇醒,迷糊中可能神情有些呆滞,行动略显迟缓。
文略显然没有把这理解为大梦初醒的迷茫,扳过我的肩膀,紧张道:“韭韭,你怎么了?”
醒来之后,眼前复又一片漆黑。
这样的黑白颠倒,真是叫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我迷迷糊糊的想着,到底是方才游园惊梦,还是此刻身在梦中?
“韭韭,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说话呀!”
文略语气更急,捏着我的肩膀竟有些痛。
我叹口气:“我很好,但你要再摇下去,我就不好了。”
文略松了口气,放开我,良久,道:“做梦了?”
我诧异道:“我说梦话了?”
又一想不对,我在梦里也不曾说话啊?
文略声音响在我耳边,悠悠道:“你哭了。”
住进吕府的第九日上,厨房开始给我熬药内服,眼睛也蒙上白纱用药外敷,早晚各一个时辰。
这天一早,文略来到我房里。
虹儿极有眼力,福了福身:“我去为小姐准备早点。”
便离开了。
文略拉着我坐到桌旁:“韭韭,我有事要和你说。”
我点点头,等他继续。
他却嗯嗯啊啊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心里一沉,根据洪荒定律,要交代一件事情时,如果开篇语气助词较多,通常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被我不幸言中。
“韭韭,我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办,恐怕要离开几天。”
我心里蓦地空了一下。
文略是我记忆里第一个人,也是最亲近的一个,从醒来一直依赖他到现在,几乎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离我而去。
可是事实是,他与我非亲非故,能帮我至此已是不易,根本没有理由永远待在我身边。
他要走,我有理由留么?
我努力想了很久,没有。
“韭韭?”
文略轻声唤我。
我抿紧嘴巴嗯了一声,一股酸涩的滋味在嘴里蔓延,我怕一张嘴会有东西从眼睛里流出来。
“会回来么?”
半晌,我艰难吐出这几个字。
“当然回来!”
文略用力握住我的手,笃定的说:“少则十天,多则半月,我一定回来找你。”
我抿紧嘴又嗯了一声。
我是相信文略的,可不知为何,就是有种相见遥遥的感觉。
结果很不幸,又被我言中了。
文略松开我的手,绕到我身后,拨开头发,在我脖子上系了一件东西。
我摸了摸,触手冰凉,是块玉坠。
“还记得我跟你说,我捡到你时你身上戴着一只紫玉铃铛吗?”
我诧异道:“不是叫你拿去当了,抵我的食宿和药费么?”
文略轻笑,为我整理被拨乱的发丝:“傻丫头,你从悬崖摔下来这铃铛都没碎,可见是吉祥之物,说不定就是它佑你平安,怎么能随便当了?
我这次从家里出来,身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当做信物。
只好将这铃心卸了下来,串成链子给你戴上。
铃铛我拿走了,等我回来再复原了还给你。”
我也笑了,没想到他竟一直替我保管着,轻轻摇头:“你留着吧,本就是给你的。”
文略执起我的手,柔声道:“韭韭,等我回来,铃铛复原如初,你也复原如初,到时候或许就能看见我了!”
我抛开心中所有不好的预感,用力点头,道:“早去早回。”
文略离开的第七天,我开始能够模糊的看到东西。
但目之所及都是大片模糊的色块。
大夫说,药效非常好,恢复视力指日可待。
我十分高兴,算算日子,文略也快回来了,真希望在他回来的时候,我能够将他看得清清楚楚。
“小姐,我给你梳头罢?”
虹儿将早点撤下,打来洗脸水,我净了面,便被她拉到铜镜前坐下。
檀木梳轻巧在发间游走,虹儿有双巧手,虽然我不曾见过她为我梳的发髻,但感觉是极清爽舒服的。
“小姐长得真美,就像月里的嫦娥!”
我知她是哄我高兴的,笑道:“你见过嫦娥?”
“见过啊,”虹儿一本正经道:“在画里见过。
街上那些酸秀才卖的字画扇面,都画着那飞天的仙子,后面还会画个大月亮呢。
真是美,我瞧着和小姐一个模样!”
我心说,小小年纪如此伶俐,必是不会永远窝在这人篱之下的:“就你嘴甜哄我!”
“我可没哄你,不信,等明儿个小姐眼睛好了,自己照镜子瞧瞧就知道了!”
“好,到时候若我发现自己是个丑八怪,我就打你屁股!”
虹儿被我逗得咯咯直笑。
这几天和虹儿聊天,了解到一些关于吕家的事情。
原来吕家竟是国戚。
吕云声的表姐是郑国皇帝郑彦公的宠姬,还诞有一名皇子,只是年纪尚幼不过六岁,排行十八。
而老皇帝已经年过六旬,虽母妃尽得盛宠,怕是他老爹也熬不到他成年,将王位传与他的。
还有吕云声三年前被郑彦公封了个敬庄孝昭候,还敕造了府邸,早就搬出去自立门户了。
这次难得回来,还带回两个朋友,还一住住了这么久,实在是件稀罕事。
“哦?
那你家公子可曾娶妻纳妾,已经有了家室么?”
我心里想的是,他应该是家有娇妻,怕带个女人回去治病,妻妾吃醋。
若是后院起火,他此时一身的伤,灭起来着实辛苦。
若在平时这种事倒是容易处理,按着洪荒的常规办法——直接扑倒,一夜春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是他现在的状况,着实不便扑倒。
我正胡思乱想,虹儿嘿嘿笑着凑过来:“小姐是看上我家公子了?”
我脸色黑了黑,我都未曾看过他,如何看上他?
于是也嘿嘿干笑两声:“不是。”
虹儿继续嘿嘿笑着,道:“小姐放心,我家公子不曾娶妻纳妾。
不过,公子他倒是有个婚约,是帝都第一琴,岳家的千金,岳露晚。
听说公子一年前在帝都见过她弹琴,一见倾心,第二天就上门提亲。
结果岳家虽应了这门亲事,只是这岳小姐不满十八,要等上一年才能嫁过来。”
“哦,那现在距离婚期还有多少时日?”
“早过了,”虹儿摆摆手:“婚期本在今年年初,可是听说那岳小姐红颜薄命,年前得了场大病,就这么死了。”
我心下惋惜,本是佳偶天成的良缘,却扭不过命运摆布。
美貌初绽的年纪,就这么香消玉殒了,真是天妒红颜!
“这个岳露晚,小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有个人须得注意,”虹儿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公子有个喜欢的女子,现在就养在他府上。”
这么快就变心了,我叹口气,那岳家小姐死就死了罢!
嫁过来也指不定是个凉薄的下场!
见我叹气,虹儿以为我是因为听说吕云声有心上人,难过沮丧,忙安慰道:“小姐不用灰心,凭小姐的相貌,肯定能把那女子比下去。
而且公子很是看中小姐,家里藏了十多年的药材,公子都拿出来给小姐治眼睛,上次表小姐说世子病了,公子都不让动那药呢!
公子一定是倾心于小姐的。”
虽然不能说吕云声见异思迁、喜新厌旧,但未过门的妻子尸骨未寒就另结新欢,着实让人心寒,我干笑两声:“我谢谢他!”
不过虹儿的话还是印证了我最初的猜测,吕云声将我带到吕府确实是怕娇娘吃醋,后院起火。
这样一来,事情就解释的通了。
我这人有点执拗,对于不合情理,逻辑不通的神秘事件难免执着,弄明白了,也就释然了,释然了,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这些日子,终日在房里吃饭上药,上药吃饭。
着实憋闷得很。
今天天气不错,我对虹儿说:“扶我出去坐坐罢!”
虹儿应了一声,去拿了件披风为我系上。
庭院里种满了花木,虹儿将她识得的花木名称一一说给我听。
我虽视线模糊,但也见得院子里红粉碧绿,很是绚烂。
坐在石桌旁,清风徐来,绿云自动。
煦阳透过头顶叶浪,一层层漫下来,洒在身上温暖柔和。
风中花香清甜,绕身而过,仿若衣袖发鬓也染了花香。
这般惬意舒畅,实叫人心醉神驰。
突然很想抚琴一曲。
我竟会弹琴么?
正待细思,忽然眼前白影一晃。
虹儿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公子。
吕云声!
自从来到吕府,他就从未出现过,算来已经半月有余。
今天怎地突然跑来这边。
转念一想,我管得着么?
这是人家府邸,来与不来自然是人家说了算。
这真是娘娘搞***,关我个太监鸟事?
想到这里竟然没忍住笑了出来。
“姑娘因何发笑?”
吕云声诧异的问道。
我自然是不能把娘娘太监的那些胡思乱想说出来,收敛了笑容,干咳两声:“自然是加了碱的缘故。”
吕云声:“......” 吕云声吩咐虹儿去取些茶点过来,虹儿应了一声离开。
“听说姑娘的眼睛有了好转?”
吕云声的声音不似那日虚弱无力,想来伤势已经大好了。
我点点头:“已经能看见模糊的光影,大夫说再有些时日便能完全恢复。”
“真是太好了!”
吕云声这句话极其真诚。
我暗自惊讶,他希望我康复的心怎么会真诚到如此地步。
“还要多谢公子,听说公子为了医治我的眼睛,用了极其珍贵的药材,韭韭十分惶恐。”
“姑娘不必觉得不安,药石之物本就是医病用的,只要姑娘的眼睛能够痊愈,再珍贵的药也值得一试。”
吕云声这话说得得体有礼,情真意切。
他希望我重见光明的这份真诚,已经近乎神秘事件一样令我费解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我曾救过他的命,而知恩图报么?
若真如此,这吕公子还真是三观正直,品德兼优的好青年啊!
马车缓缓停下,我被虹儿叫醒,扶下马车。
眼前光亮熹微,晨风轻轻拂过可以嗅到清凉水气。
我原本以为涤垢泉是一尺见方的泉眼,寺僧用花岗岩砌个水塘,或方或圆,旁边会有棵几人环抱的大树,或数行新栽幼苗,又或是被栅栏围起,竖着闲人免进的告示牌。
结果,我错了。
在我还不能看到的地方,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碧潭,潭水由岸及心,渐成碧绿,深碧之心是石头垒起的泉眼,天光大亮之时会汩汩冒出沁凉冰莹的泉水。
四周的空气都充满水汽,山上为何会有这么大一片潭水,实在不得而知。
“公子,阳光已经照到树冠了,我们得抓紧,快来不及了!”
吕云声牵着我往前走了几步,停下踟蹰一瞬,低头在我耳边轻声道一句:“冒犯了!”
身体忽然腾空,吕云声将我打横抱起,眼前光影一转还没来得及反应,吕云声低下头,发丝轻拂过我的脸颊,软软痒痒,他的声音在耳边柔柔响起:“会有点晃,搂着我,别害怕!”
我迟疑了一下,吕云声似乎在等我反应,旁边传来家仆催促的声音。
我硬着头皮搂上他的脖子,下一刻,吕云声抱着我凌空一跃,落下时,身体剧烈的晃动,我几乎以为要一头栽倒,他揽着我肩头和膝窝的手臂收紧,腿上用力平衡,身子绷得很紧,左右摇晃了一会儿,才终于站稳。
我猜他是抱着我跳到一条船上。
甫一上船,吕云声便催促一声“走!”
小船破水而去,船身微微摇摆,吕云声仍然抱着我,没有放下的意思,这船上有人划桨,岸边有吕府一众家仆,都看着我们,我的脸有些发烫,低声对他说:“放我下来罢!”
吕云声低头,发丝扫过我颈间,目光炯炯的瞧我半晌。
我更加窘了,他一定看到我满脸通红,想着就想从他怀里下来。
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制住我的挣扎,他轻笑一声:“别动,会掉下水,等一下,马上就到了。”
下意识的咬咬嘴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心如擂鼓,身子紧张得僵硬,不知是否应该松开搂着他脖子的手臂。
正自左右为难的时候,吕云声凑近我耳边,语带笑意,吐息温热:“放松点。”
我本来通红的脸轰地烧起来。
船又行了片刻,速度慢下来,吕云声抱着我向船尾走去,船停稳之后,他缓缓坐下把我放在腿上,双臂环起我便陷进他的怀中。
这个姿势很是不合礼规,我正要挣扎起身,他突然俯身向前,胸膛顶着我的背,我也被迫随着他身体前倾,双手被吕云声执起拢在一处,手心朝上。
四周鸟鸣啾啾,风吹过树冠叶浪沙沙轻响。
我们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等待得手臂酸麻。
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得脸烫得快烧化了,这样亲昵的举动在两个陌生人之间,着实太过分。
他托着我的手,双臂不着痕迹的向下挪了挪,垫在我手臂下面。
神魂回窍才发觉手臂已经酸麻。
他这样做,是为了让我能借他的胳膊休息一下,心里不禁有些感动。
突然手下一凉,一股清泉自下而上喷涌而出,沁凉的水从手背和指缝涌上来,瞬间盈满手心。
吕云声将手收回,小心翼翼的靠近我的脸:“低头!”
我知道此刻在手里的就是涤垢泉的第一眼水,于是乖乖低下头,把脸埋进手里。
泉水冰凉如融雪,丝丝缕缕凉意向眼睛里钻,心里一惊,尽量睁开眼睛,别浪费了这得来不易的第一捧泉水。
手是留不住水的,就算手指拢得再紧,泉水还是迅速从指间流走,滴滴答答洒在我的裙子上,很快衣裳就湿了一片。
手里的水流光,我抬起头,方才有些着急,把鼻子也浸到水里,虽然屏住呼吸,还是吸了些水进去。
此时恢复呼吸,水吸进嗓子,呛得咳嗽起来。
吕云声一手执起袖子,帮我擦去脸上水珠。
一手轻轻帮我拍背:“多大了,洗个脸都能呛着!”
我心里不服气,呛水和年纪有什么关系,谁规定大人就不能洗脸时口渴,顺便喝一口,再顺便呛一下。
无奈咳嗽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忍了。
小船在水里打了个转儿,向着来时的方向划了回去。
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坐在吕云声腿上,实在不成体统,忙站起来想离开一些,却起得太猛,带得小船剧烈晃动,我站立不稳一头栽了下去。
吕云声手疾眼快,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往回一带。
情急之下,用力过猛,我整个人就这样栽进他怀里。
他一手扒着船舷稳住身形,一手虚圈了我在怀,额头压下来抵住我的鬓角,低低笑了一声,语带戏谑:“即便姑娘要感谢我,也不必如此,这样投怀送抱,叫在下怎么承受得起?”
我羞得想一头扎进水里算了。
船靠岸,吕云声又把我抱起,纵身一跃,在船尾轻轻一点,身子一旋稳稳落在地上。
我心里暗想,原来他竟有些身手。
一上岸,虹儿便迎上来,我听见她嗤嗤笑得正欢,她要接我下来,吕云声抱着我的手却紧了紧,绕过她径直走向马车走去。
岸边有重重人影晃动,似乎多了许多人。
看不清可是听得却清,不少人望泉兴叹,惋惜今早失了先机,没有抢到这第一眼水。
看来都是些慕名为这神泉而来的人。
也有不少私下窃笑,议论纷纷,八成是因为吕云声抱着我的缘故。
有些不知所措,我把脸埋进他颈窝。
视线不清行路不便,自己走势必要接受更多的注视,我宁愿被他抱着,赶快离开这众目睽睽之地。
上了马车,他把我放下扶着坐好。
扯过旁边的毯子盖在我腿上。
抬起手将我额边被水沾湿的碎发拢到耳后,我往后缩了缩,他手在空中滞了片刻,悻悻地收回。
转身对跟上来的虹儿道:“照顾好小姐,我去去就回。”
吕云声一走,虹儿就凑到我面前,上上下下打量我的脸,额头几乎要贴上我的鼻尖,嘻嘻嘻嘻地笑个不停。
我叹了口气,真想把她扔出去!
“小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嘻嘻嘻......” 我把她骗到车门处,一脚踹下去,也是可以的。
“小姐,公子抱着你是什么感觉啊?
嘻嘻嘻......” 我应该把她骗到潭边,然后一脚把她踹下水。
“小姐,你今天开心么?
嘻嘻嘻......” 我肯定不救她。
“咦,小姐,你为什么撕毯子啊?”
慧光寺香火鼎盛,经常有远方香客慕神泉之名而来,所以寺内修建了众多客舍。
只是近些年已经鲜留人住,起初我只以为是来的香客太多,寺僧不胜其扰,所以拒留客宿,直到晚上我睡不着觉,吕云声给我讲睡前故事,说起一段秘密流传于寺内的轶闻,才知道原来不留宿客是另有原因。
不过那轶闻太玄乎,还有些惊悚,血腥,诡异和扯淡,实在不适合做睡前故事。
吕云声与寺中方丈有几分交情,于是我们便在寺中住了下来,这样每日早上取第一眼泉水,就不必从山外赶来那么辛苦,也因了地利占了先机。
“我们要住多久?”
我问吕云声。
“住到你能看清我。”
吕云声说。
这句话很熟悉,我一下子想起文略,他临走时对我说,等我回来,铃铛复原如初,韭韭也复原如初,到时你就能看到我了。
忽然心里有些怅惘,我看清的第一个人或许不会是他了。
“可是,可是那不是要住很久,你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吧?
而且我,我也想念小白。”
文略说他少则十天就会回来,算算距离他离开已经八天了,虽然“少则几天会回来”这种话,古往今来都几乎不会成真,我也确实没抱太大希望,可是万一他真的这两天回来,找不到我可怎么办?
吕云声半晌没有说话,我感觉到他注视的目光,有点不自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悠悠开口:“我已经交代管家了,文公子若是回来,会将他留在府中,你不必担心。”
我讶然,他竟然猜到我的心思。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但我却有种做错事的羞愧,转念一想,莫名其妙,我有什么可羞愧的!
虹儿被派回去取我的药和换洗衣物,自打她下午走后,吕云声就一直陪着我,我知道他是怕我一个人不方便。
此时夜间风冷,我们站在潭边,水凝成风尤其湿寒。
吕云声不知从哪变出件薄棉织锦的披风为我系上。
夜幕沉沉,潭水墨波,水天一色如天神倾倒了墨砚,我眼前像被填满黑色的棉絮,什么都看不见。
吕云声将我扶到离水稍远的地方坐下,头上树叶沙沙轻响,不知名的鸟儿时尔啾鸣几声。
身边的人总是很安静,忽然很想知道他不说话的时候在想些什么,是怎样的神情?
“在想什么,这样的表情?”
身边突然响起他的声音。
“啊,哦,”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在想你罢。
吱唔了一下:“我怕换床会睡不着。”
“那,怎么办?”
“你讲个故事给我听,有助睡眠的那种。”
“我不会讲故事。”
“哦,以前睡不着时文略都给我讲的。”
一阵潭风吹过,头上叶浪轻响飒飒,几片叶子被摇落,在头上打了旋儿,飘飘悠悠落在身旁。
我拢了拢披风。
“这座寺庙有个神秘的传闻......”我惊讶的转头向他的方向,吕云声干咳一声,继续道:“不是要听故事么......三年前,慧光寺来了一个女香客......”
虹儿不但拿来茶点还多拿了些水果,在桌上摆好,然后福身退了下去。
一阵风吹过,落了片叶子在我身上,我捏起来放在手里把玩。
与吕云声不熟,这样单独坐在一起,多少有些尴尬,我想要起个话头随便聊聊,却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有什么可跟他聊的,而吕云声应该也是同样憋不出话题,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
突然,眼前光影一暗。
吕云声探身过来,伸手从我头上拿走了什么。
“这桃花粉嫩,可惜落在美人身上,也失了颜色。”
吕云声的嗓音如瓷似玉,只凭这一把嗓子也能倾倒万千少女,何况这声音还说着这样动人的情话。
我心里千回百转,他是不是在调戏我?
“这里有酥茶碧心糕、桂糖栗粉饼、相思水晶杏仁酪,还有荔枝、葡萄、龙眼,姑娘想吃些什么?”
我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我刚吃过早饭,不想吃饼。
水果多汁,吃完手上黏黏的,有人在这里,我也不好意思往衣服上蹭,于是摇头,道:“没有什么想吃的。”
“......” 吕云声搜肠刮肚想出来的一小波话题,就这样马不停蹄的绝尘而去了。
我想是不是因为我没有配合他,所以导致场面又冷下来。
如果刚才他问我想吃什么之后,我也同样问他,那然后呢,他说他也没什么想吃的,话题就终止于此了。
或者他说他想吃桂糖饼,那然后呢,我说,那你就吃罢,就又没有然后了。
这样想来,并不怪我没有配合,而是怪他的问题答案太过单一,没有延展性。
这样一想,我就心安理得,可以泰然杵在这尴尬里了。
本以为会一直冷场下去,没想到一大()波话题正在赶来。
“姑娘为何不问我当日为何受伤,又是为何人所伤?”
我想了半晌,也没想明白我为何要问他:“这个是公子的私事,我似乎不便......” 吕云声接截过我的话头,淡淡道:“我是被一个女子刺伤的,一个我挚爱的姑娘。”
我一时哑然。
他这句话听起来像一个悲伤故事的开篇,我个人极不喜欢虐心的故事,也十分不感兴趣。
可这却是个血淋淋的事实,这件事太过伤人,足以让当事人一蹶不振,抑郁自闭。
而今他对我讲出这句话,想必是字字血泪,我不说点什么显然说不过去。
于是我深思良久,道:“我想吃个荔枝。”
“......” 吕云声当真剥了一个荔枝放在我手上,我咬着荔枝想,食君之果,担君之忧。
作为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我觉得有必要给他做个心理疏导:“人间之事,情爱最是伤人。
偏偏世人多是趋之若鹜,有的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有的求仁得仁,却欲壑难填。
凡此种种,皆是以爱为名,做些伤人伤己之事。
千古悠悠,多少可歌可泣的爱情,最终也只落得一声嗟叹。
情爱易变,将它扼杀在最美好的时刻,才能使心永葆悸动,所谓瞬间即永恒,大约就是这个道理。
虽然遗憾,但唯有遗憾才能让人铭刻于心。
我猜那位姑娘也是这样想的。”
顿了顿,发觉这好像并没有安慰到他,于是换了个话风:“虽然情爱易变,但也有些忠贞不渝之士,公子可曾想过那位姑娘为何要行刺与你?
或许有人挟持了她一家老小逼她就范,或许是你招惹了别的姑娘被她瞧见,心生不满。
天下女子皆同此心,最是不能容忍心爱之人朝三暮四,像你这种特别容易招蜂引蝶的人,和你在一起的姑娘除非有极强大的内心,不然是很容易因妒生恨。
又或许她只是跟你闹着玩,手下失了分寸。
你应该将她找回来,好好问问,凡事得透过现象看本质。”
吕云声沉吟半晌,道:“谁说我是特别容易招蜂引蝶的人?”
我思考了一下,觉得绝对不能出卖虹儿,于是凛然道:“我猜的。”
“......” “你找到她了么?”
这个我还真是有点好奇。
“不必找了。”
吕云声语色淡淡,咻呼一阵风几乎吹散:“当初她本就是有意接近我,现在落得这般下场也是我的报应。
我只当她是个可怖的幻象,忘了便罢。”
我深感欣慰的点点头:“那就当是闹鬼了罢!”
“......姑娘再吃个荔枝罢。”
吕云声坐了许久,我们东拉西扯,谈天说地,直到傍晚他才离开。
临走时,他问我,在此可会无聊?
我说,不是无聊,那是相当无聊。
结果第二天一早,我房里便多了一张十二弦筝。
“小姐,你能弹琴么?”
虹儿有些惊喜的望着我。
我坐在筝前,抬手抚摸,丝弦微凉,根根张紧。
我目视不清,分不清琴弦错落,也不知道能否弹奏:“我试试。”
信手拨托,慢慢便连音成调,悠扬琴声在指尖流泻,思绪翻腾奔涌,似乎有很多东西涌到心里,只叹太多太快,辨不得是何人何事。
手指游走弦间行云流水,目不能视却丝毫不影响我弹琴,如同不影响我吃饭喝水一样,弹琴之技与我好像是与生俱来一般。
一曲奏罢,轻轻按住还在发颤的琴弦,心中感慨万千。
虹儿坐在一旁,静静听我弹琴,良久,郑重道:“小姐,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琴声。”
我淡笑:“苞群声以做主,冠众乐而为师,莫有尚于筝者矣。
音色绝代,这是把好琴。”
“好琴也需妙手弹。”
吕云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温雅真挚:“没想到姑娘目不能视竟然也弹得如此绝妙琴曲,真是琴技高绝!”
“吕公子?”
我有些惊讶他这么一大早就出现在此:“你怎么这么闲?”
“......” 听到虹儿抽气声,才发觉我太心直口快了,这样不好,不是为客之道:“闲......情雅致,过来听我弹琴?”
“方寸小院,闭门不出。
想必姑娘这些日子一定闷坏了,在下陪姑娘四处转转可好?”
这些天确实无聊得很。
文略不在没人与我插科打诨,读书解闷。
虹儿虽然伶俐,但也不可能指望她与我谈古论今。
若能出去走走,就算看不清什么,有人说说话,换换心情也是极好的。
于是欣然接受了邀请:“那就有劳公子了。”
吕云声刚走到我身边要扶我出去,虹儿拦阻道:“公子,小姐还要敷药呢!”
“哦,对了,我自己都忘了!”
心里不免有些遗憾,看来今天是出不去了:“公子先忙正事去罢,改日再劳烦公子陪韭韭转转。”
“无妨,我也没有什么正事要忙,在此等等便是。”
又问虹儿道:“药要敷多久?”
“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而已,无碍的,姑娘安心敷药,我在这里坐坐。”
吕云声极耐心温和:“虹儿有心,多奖你一个月工钱。
快去为小姐备药,顺便帮我取本书来。”
虹儿欢天喜地的应声去了,不一会儿便将清水、药石、纱布,一应物品准备齐全。
我一边敷药,吕云声坐在窗下看书。
丝丝缕缕的药香萦绕鼻息,这许多日子浸在这气味中,却也不曾厌恶。
“小姐,你可知道,少爷怕你不耐草药辛腥之气,特地命人在这外敷之药中加了一味上好的乳香,极是名贵呢!
内服的药里也加了甘草蜂蜜,所以才不甚苦口。”
虹儿这丫头真是机灵通透,竟捡些适时良机讨主人欢心。
不过我也确实惊讶,未曾想过这世间还有这般细心的男子。
我讶然道:“吕公子......” 吕云声应了一声,虽然语气淡然,但还是透着一分喜悦和期待。
“吕公子可懂岐黄医理?”
吕云声疑惑道:“不懂。”
我沉吟片刻,忧心道:“不会影响药效罢?”
吕云声沉默半晌,淡淡道:“我问过大夫,他说无碍。”
“哦,那就好。”
“......” 蒙着双眼,难辨时光流转。
不知过了多久,我靠在床边哈气连天。
吕云声突然柔声道:“姑娘再为我弹一曲可好?”
我也正闲得发慌,再有一时半刻准会睡着。
而且新得好琴一张也是心痒,于是欣然同意。
铮铮泠泠,清灵幽回,我信手拨弦,吕云声随口言道:“散清商而流转,若将绝而复续,似幽风之遗音,逸遗世而越俗。”
一曲终了,吕云声的声音轻逸而渺远,似对我言,又似自语:“今日阳光很好,和风微凉,阳光洒尽满树桃花,仿佛蒙了霭光水雾,纤纤如桃仙遗立,邈邈若隔世初蒙。
那一日,也是这般光景,美若幻象。”
吕云声仿佛陷入回忆,沉默了许久。
“吕公子,”我轻声唤道。
“是。”
吕云声回过神来,似乎对方才走神有些抱歉。
“药还需再敷一些时候,不如公子念书给我听?”
我问虹儿:“你给你家公子拿了本什么书来?”
“虹儿不识字,只是觉得时间短,怕公子读不完,就挑了本最薄的拿来。”
虹儿答道。
“公子,是什么书,给韭韭念念可好?”
“这个......”吕云声欲言又止。
“嗯?”
我疑惑道。
吕云声沉吟良久,微不可闻的叹口气,读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楚卫,蒋沈韩杨......” 我:“......”
虹儿一直叽叽喳喳,说着吕府的花园有多美,而我能感受到的只有凉风和暖阳。
亭台楼榭,珍奇花木,嶙峋怪石在我眼里只是成叠混乱的光影。
吕云声隔着衣袖握着我的手腕,将我圈在怀里。
我并不觉得逾越,似乎是来自身侧男子的坦荡,让我感到这不过是对盲人的特殊关照。
他一直缓步走在身侧,不厌其烦的在耳边轻声提醒,小心,慢慢走。
“姑娘,前面有个湖心亭,去坐坐可好?”
吕云声在我耳边柔声询问。
这个事其实很古怪。
但凡说书戏文里,一男一女逛花园,准会有个亭子,必得进去坐坐。
之后多半会发生某些一男一女,应该发生的事情。
我正思量着这算不算个神秘事件时,吕云声道:“姑娘可是累了?
若是走不动,我们就在此坐坐可好?”
此情此景,我与吕云声同游花园,前面有座亭子,而我们没有进去坐坐,这种不按套路的出招,在神秘事件中做些打破神秘的事情,仿佛自己也变得神秘起来,这个想法深得我意,于是立即点头答应。
仆人在湖边摆张椅子,吕云声扶我过去坐下。
随后一把伞在我头顶撑起,眼前的光影瞬间黯淡很多。
我坐着,身后有人站着为我撑伞,我在阴凉里,撑伞的人晒在日头下。
这让我很过意不去。
“不必为我撑伞了,下去歇着罢。”
我对身后的仆人说。
身后之人犹豫了一下,这从伞影微微晃动中可以看出来,但最终还是没有动。
旁边响起吕云声没有情绪的声音:“为何不用他为你撑伞?”
“我想晒晒太阳。”
我觉得这是个十分简单又合理,而且无法拒绝的理由。
本以为吕云声会挥挥手,头上的伞影即刻消失,没想到他又问道:“为何想晒太阳?”
我有些没词对他,想晒太阳就是想晒太阳,哪儿有什么为何?
这除了是一种身体需求,更多是一种心理需求。
我一个身心健康、思想比身心更健康的大活人,本就应该生活在阳光之下,难不成要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我又不是蘑菇,出来坐坐头上还顶把伞?
沉吟片刻,道:“我听文略说,阳光可以用来进行光合作用,有利于生长。
我想试试。”
吕云声轻笑道:“文公子果然博学,只是姑娘现在眼睛不好,大夫说不宜久视强光。
恐怕现在不宜‘试试’。”
这样一来我就彻底无话可说。
洪荒的规矩,君言天下,君王说的话天下人要听。
谨遵医嘱,大夫说的话君王也要听。
连君王都要听的话,我怎么能不听。
我点头:“那就撑着罢!”
吕云声命人递给我一样东西,白花花的,我摸了摸松软似......馒头,光滑似......馒头,我问他:“这是什么?”
“馒头。”
“我不饿!”
“是让你喂鱼的。”
我:“......” 吕云声那边有人在忙活些什么,他的声音传过来:“你面前是个湖,里面有许多锦鲤,你可以喂喂它们,解闷。”
瞎子喂鱼解闷。
我理解了半天也没能理解其中的逻辑。
于是虚心求教:“我看不到,如何解闷?”
吕云声淡淡道:“听声。”
我:“......” 我将馒头掰成小块,全都扔完了,吕云声才来到我身边,又递给我一样东西。
触手毛茸茸,温热的感觉,那东西动了动,竟是活物,我吓得手往后一缩,却被吕云声拉住。
他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柔声道:“别怕,摸摸看。”
轻轻拉着我的手,慢慢靠近。
我小心翼翼摸了一下,是只小动物,毛很柔顺,被我一摸,“唔”了一声。
我:“是只小狗?”
“嗯,”吕云声语中含笑:“想抱抱么?”
我点点头,伸出手。
四只小脚落在我腿上,小狗稍微挣扎了一下,我安抚的摸摸它的头,片刻便安静下来,乖巧的趴在我怀里,伸出舌头舔我的手指。
看体型小家伙也就刚足月,撒娇似得在我怀里蹭来蹭去,痒得我忍不住笑出来。
“喜欢么?”
吕云声一只手指摸小狗的头顶绒毛,小狗张着嘴追着他咬。
“喜欢。
它是什么样子?”
“纯白的,眼睛很亮、很黑,像你。”
我:“......” “给它取个名字罢?”
吕云声柔声道,忽然轻笑一声:“叫长长好不好?”
我猜他是误会了我的名字,若想取个和我名字相配的,这小家伙只能叫“菜菜”了。
我估摸着它准是不愿意的,作为比文略善良许多的人,我决定给它取个好听又雅致的名字,好让人一听便知它有个学问很好的主人。
我:“叫小白罢!”
小狗“唔”了一声。
我:“你看它喜欢。”
吕云声:“......” 东方天际刚刚亮起一线白芒,还没来得及越过苍山瀚海,漫进我的窗格,我就被虹儿从床上捞起来。
“小姐,起床啦,说好的别耍赖!”
我歪在床柱上,耷拉着脑袋,迷迷糊糊:“我不吃菜。”
“吃什么菜啊!
别睡啦!”
“嗯,我醉啦,晕!”
“小姐~快起床~” “我没装,我是真醉了,让我躺会儿!”
“好啦,你可别气我了!”
虹儿忍无可忍,把我从被窝里扯出来,衣衫裙褂呼呼啦啦往我身上裹:“公子说了那泉眼每天冒出的第一眼水最纯净,最有灵气,必须用第一眼水给小姐洗眼睛,这样才能好得快!
小姐抬胳膊,别耍赖啦,不然赶不上了!”
吕云声说城外留香山慧光寺里有一眼涤垢泉,闻名遐迩,是东海灵气之眼。
夜歇昼涌,并依四时变化,必在阳光照到泉旁香樟树根时涌出第一眼水,而且冬季河泊冰封三尺,这泉水却温暖如常,被当地人奉为圣水。
相传这第一眼水是东海龙宫龙后之泪,能治百病,尤其对治疗眼疾有神效。
我沉吟片刻,觉得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于是对他说:“我有两个疑问。”
吕云声:“说。”
我:“阴天怎么办?”
吕云声:“......” 我:“龙后天天早上哭是因为婚姻生活不和谐么?”
吕云声:“......” 出门时天还没大亮,只是有些朦胧灰白。
星月黯淡,似笼在薄雾之下,清辉化作氤氲岚岚。
虹儿说,像长毛的鸭蛋黄。
此时我视线更弱,半步之内雌雄同体,一臂之外人畜不分。
虹儿扶着我来到府门口,吕云声已经等在那里,马车已备好。
春日清晨,寒意甚浓,拉车的马匹不停踢踏,微微嘶鸣。
吕云声过来牵起我,手指隔着衣袖,我仍能感觉到他指尖冰凉。
应该在外面等了不止一刻,我心里有点愧疚。
为了给我治眼睛,人家如此尽心竭力,只因为当初我蹭了一点救命恩人的边儿,既没出工又没出力,如今被如此厚待,实在叫人汗颜。
晨街寂静,青石乌瓦屋宇林立街侧,雾霭之中长街迷蒙青灰之色。
马蹄嘚嘚踏在青石街面,声音回荡在幽静中显得格外辽旷。
虹儿将我的药都带在身边,出门太早,我只能在马车上敷药。
车上准备了软垫和毯子,虹儿帮我弄好,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趁着敷药的时候再眯一下。
心里想着那涤垢泉,突然想到一个事儿,就问坐在旁边的吕云声:“那慧光寺应该香火很盛罢?”
吕云声看我一眼,道:“那是自然。”
这就对了。
无论是人还是物,名噪一时的原因只有两种。
一种是自身实力够强,客官用过都说好,体验满意度极高,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有口皆碑。
比如酒香不怕巷子深,杏红不怕院墙高。
只要酒好早晚能卖了,只要杏好早晚得出墙。
而另一种则是自身实力没有那么强,是人为使之变强。
而人之所以为之,必有其目的。
而目的多为名利二字。
就好比一个人,逢人就讲春满楼的姑娘肤白、貌美、气质佳,那不是老()鸨就是老()鸨的相好儿,没听说有无缘无故给对门寿材铺拉生意的。
不知这留香山慧光寺过去声明几何,但鹊起必是因了这一眼神泉,慕名者纷至沓来,近佛三柱香,寺庙自然香火鼎盛。
且不论知神泉真假,它带来的名利却是实实在在的。
就像一家酒楼做菜难吃濒临倒闭,你请一位当世活神仙来,说你们院里那棵长得风情万种的树是棵神树,摸一下可以长命百岁,酒楼立马客似云来,盆满钵满。
这就是宣之于口的重要性。
所以我决定要将文略的韭菜鼓吹成神韭菜,吃了可以补充人体所需的各种微量元素,强身健体,益寿延年。
我正胡思乱想,吕云声忽然问我:“姑娘不信那泉水能治病。”
“信。
世间常传有灵物,人心之末,应有神明。”
人家一片好意,无论我想法如何,都应心怀感激,努力配合,否则真会伤了人心。
半晌,吕云声轻笑一声。
马车飞驰,窗口帘布偶尔被风掀起,有微白光亮透进来。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