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笑一声。
年少时的裴贺待我极好。
我想吃城南的糖炒栗子，他逃掉课业也会给我买回来。
秋猎我与皇家的护卫队走散，不小心掉入捕兽陷阱。
他提前找到我，怕我被野兽袭击，淋着雨在洞口守了一夜。
这些年，他待我或许有过一丝除了身份外的情谊。
可一旦涉及到宋婉清，他就变了一个人。
宋婉清终究是不一样的。
不欢而散后，裴贺一连七日都未找我。
这天我正学习北拓礼仪，秋棠却告诉我，裴贺邀我去宫外一聚。
「驸马爷让人传的口信，说有要事相商，看起来十分焦急。」
我虽然疑惑，但还是出了宫。
可等我抵达小阁时，看见的却是一身喜服的裴贺。
我一愣。
裴贺看向我的眼神很冷。
正要开口，小阁内的雅间被一双玉手推开。
同样是一身嫁衣的宋婉清。
大红喜服衬得她更加明艳照人，难怪令裴贺多年念念不忘。
宋婉清见了我便眼眶一红，直接跪下。
「公主殿下，我知裴郎与您定下婚约。可婉清自幼体弱多病，大夫说我活不过三十。他不愿我抱憾终身，这才悄悄圆我痴恋。」
裴贺立马拉起宋婉清，话里话外都是心疼。
「何须如此卑微？她就是我叫来的。」
裴贺将宋婉清护在身后，挑衅道：「我与婉清的婚礼虽然简单，但是我心中真正想要的。」
宋婉清闻言抬起眼睛，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竟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得意和窃喜。
尽管早就决定与裴贺斩断这份孽缘，我还是动了气。
「裴贺，大红色只能正妻穿，你到底有没有把本宫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裴贺似乎没想到我会和他动怒，打算离开的脚步一顿。
「你
「现在我就是北拓的王。」
我顿住。
前世并没有这样的事。
颈侧逐渐变得湿润，波日泰哭了。
那个记忆中断手断腿也不曾皱下眉头的男子哭了。
为我而哭。
他收紧手臂，仿佛要把我柔进骨血。
「这一次，你别嫁给裴贺好不好？」
耳鬓厮磨之间，他颤抖着手为我戴上一条狼牙项链。
「跟了我，我一辈子对你好。」
心口一空。
我明白他也重生了。
「我冒着生命危险猎杀了狼王，这是狼王的牙齿，代表着北拓男人最高的荣耀，也是我给你的第一件聘礼。」
良久。
我缓缓点头，垂眼看着那枚已经被打磨得精致小巧的狼牙。
波日泰愣怔片刻，随后兴奋地吻在我唇侧。
相贴的双唇之下，是两颗剧烈跳动的心。
为了避免传出流言，我把狼牙藏在了放东珠的盒子中。
等到出嫁那日再戴上。
我憧憬着大婚那天波日泰看见的样子，却没想到，狼牙项链会被裴贺拿走。
见我面色难看，秋棠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驸马爷的人要找东珠，把整个盒子都带走了。」
一股怒火涌上心间，我深吸一口气，喊了侍卫随我出宫。
马车一路飞驰，终于在天黑前找到了裴贺。
他的书童战战兢兢地拦我，被我一把推开。
正给宋婉清喂药的裴贺一顿，沉下脸来。
宋婉清似乎很怕我，躲在了裴贺身后。
裴贺冷冷开口，「公主来干什么？」
我压制着怒气，「谁准你动我东西的？」
裴贺理直气壮地看着我，「婉清的病需要东珠入药，我记得你有一颗品质上乘的，便遣人找来一用。」
我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盒子呢？」


裴贺不耐烦地皱眉，「一个盒子，我也用不上，顺手扔给跑腿的下人了。」
怒火烧得我气血上涌，我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大吼，「盒子对我很重要，给我找回来，否则我要了你们的命！」
他被我吼得一愣，正想抬眼训斥我，却对上了我泛红的双眼。
多日的委屈在这一刻爆发，几滴眼泪砸在地上。
裴贺从没见过这样的我。
他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你嫁给我后还不都是我的东西，我只是提前使用罢了。」
「你要实在想要，我再赔你一个就是了。」
我眼眶通红，急得浑身颤抖。
「你好大的脸，我什么时候说那是你的东西了？」
裴贺闻言变了语气，「李知韫，哪怕你是公主，嫁人后也是要随夫家安排的。」
我再也无法忍受，一巴掌扇在裴贺脸上。
「裴贺，从前的你不这样。」
裴贺偏过头，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
手心刺痛，我恨恨地盯着他。
裴贺被我打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宋婉清急忙凑上去查看。
她带着哭腔，「公主，男子的脸打不得，你怎能如此羞辱他？！」
我冷哼一声，「闭嘴，不然连你也打！」
裴贺拧着眉，声音发冷，「李知韫，你果然永远都这么蛮横无理。」
「若想以后日子好过，趁早改了，我或许能原谅你。」
我气笑了，「日后？我和你没有日后。」
「裴贺，我早就不爱你了。」
裴贺呆愣片刻，又开口嘲讽，「欲擒故纵公主玩不明白，还是早些收了心思，婚期在即，免得更加惹我厌烦。」
我无心解释，头也不回地离开。
只是向来不愿多看我一眼的裴贺似乎还在盯着我。
盒子找不到了。
我心疼得一夜未眠，第二日便乔装
「扔了。」
既然厌恶我，做这一出又是给谁看？
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纠葛。
我要还波日泰一个干干净净的新娘。
三日匆匆而过。
婚礼当天，波日泰带着和亲的队伍穿梭在皇城中。
十里红妆，声势浩大，给足我排面。
百姓都惊叹，头一次见亲自接亲的异国王。
裴贺那边，昨夜宫中的人悄悄接了宋婉清入宫，只等时机一到，便盖上盖头替我出嫁。
我把玩着手心的扳指，期待着去北拓的日子。
接亲的马车驶到城门口，却被骑着马匆匆赶来的裴贺拦住。
他勒住缰绳，从马背上跳下来，神色焦急。
「且慢！」
「能否让我见一见昭华公主？」
我诧异地望向轿外，不明白裴贺这是搞的哪出。
波日泰高坐在马上，从上而下俯视他。
「谁给你的胆子拦和亲的马车？」
他眉心狠狠皱起，神情阴鸷，声音也下沉了几个度。
「想死？」
裴贺不甘示弱地看向他，咬牙道：「我要见昭华公主。」
波日泰当街拔剑，泛着寒光的剑刃直指裴贺眉心，「我不擅长用剑，但杀你，眨眼之间。」
裴贺双目猩红，「我要见昭华公主，求一个答案。」
波日泰的耐心告罄，我见势不妙，掀了帘子。
波日泰只能从马背翻身而下，护在我身旁。
裴贺猛地上前，紧紧盯着我。
他瞳孔紧缩，脸色惨白。
「这怎么可能？一定是弄错了！」
「和亲的……怎会是昭文公主？」

已经得了我名义上的妻子之位，而婉清无名无分，裴府都入不了。现在你却连她穿什么都要管，你到底还要咄咄逼人到什么地步？」
话落裴贺又哂笑一声，「也对，你自小便高高在上，当然不会懂婉清这种平凡女子的苦楚。」
我紧紧攥着衣袖的手松开，反驳的话突然就不想说了。
心真的累了。
宋婉清哭哭啼啼地开口，「殿下不让我穿我脱了便是，裴郎着急维护我才口不择言，还望公主不要怪罪。」
裴贺冷哼一声，拉起宋婉清就走。
「为何要脱？你本来就是我心中的正妻人选。」
路过我身边的时候，他声音森凉，「这都是你该承受的。」
秋棠愤愤地盯着两人，「公主，驸马爷怎么能这样？他就不怕圣上知道吗？」
我语气平淡，「被偏爱才会有恃无恐，本宫以前太过卑微了。」
窗外忽然热闹起来，我闻声看去。
声势浩大的车队从窗口路过，风将车帘抬起，露出一张锐利的侧脸。
宫外茶肆。
我站在镜子前，背后忽然拥上一具滚烫的身体。
波日泰低头嗅着我的侧颈，轻声道：「韫韫，我来晚了。」
镜中的男子身形高大，五官凌厉，左边的剑眉下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那是幼时被黑熊所伤，我给他送过一瓶伤药。
波日泰在南燕做过五年质子，与我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他对我的心思我早就知道，可那时我眼中只有裴贺。
上一世死后我的灵魂停留了三天。
那三天里，他杀了裴贺和宋婉清，杀了北拓王，带着一身伤抱着我的尸体入睡。
口中不断重复的，也是这句话。
心尖微痛，我柔声问：「你来南燕，北拓王知晓吗？」
波日泰紧紧抱着我，眸中划过一丝狠厉，「他被我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