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安手指轻轻触摸了下多肉的表面。
多肉颤抖一下。
她没有说话的意思。
沈念慈逐渐觉得没意思。
“姐姐你还真是和阿姨一模一样，当年我妈妈说，阿姨也是和你这样没自尊，明明爸爸都不爱她了还是执意生下了你。”
“你看看，现在的你多狼狈可笑啊。”
话落，宋卿安手僵硬的悬在半空。
很久，才轻轻落下。
顷刻间，宋卿安的手落在沈念慈的脸上。
清脆的一声，沈念慈的脸瞬间发红。
沈念慈被打得大脑宕机，一时竟忘了反驳。
等缓过神来，两人已经扭打在一起。
一下又一下，是宋卿安对于妈妈的态度。
那是她永远不可僭越的底线，也是她永远内心的柔软。
宋卿安不允许任何人说她妈妈的不是。
“沈念慈，你说我可以，但是你不能说我妈妈一句！”
沈念慈不以为然，反而是变本加厉的挑衅。
“所以呢？难道我连事实都不能说吗？你妈妈就是贱！”
“贱人，我打死你！”
宋卿安眼睛猩红。
在这瞬间她真的起了杀意。
但是下一秒，她眼前视线一阵模糊，后脑勺传来阵阵疼痛。
裴廷生慌张推开门，看到就是这样的景象。
宋卿安骑在沈念慈的身上，一下一下打在沈念慈身上。
那个他碰都怕弄疼的人。
“宋卿安！你是不是疯了，我让你照顾一下念慈，你就是这样照顾的吗？”
宋卿安微微一愣，想开口的欲望再次被磨灭。
她知道，就算她开口了裴廷生也不会听。
面前的两人旁若无人的贴合在一起。
沈念慈小声抽泣，声声都犹如刀一般扎在裴廷生的心口。
“我知道姐姐你不想把肾给我，我不要就是你，可是你为什么要骂我的妈妈，她为了我已经失去了性命，为什么你连死人都不愿意放过？”
声音断断续续，尽显柔弱。
听得一旁的宋父怒不可遏。
“宋卿安！跪下给你妹妹道歉！”
宋卿安不可置信看向宋父。
然而那人视若无睹。
接着，她再次把目光投向裴廷生。
难道同床共枕五年不能看清一个人吗？
难道裴廷生不知道自己的脾性吗？
裴廷玉无动于衷，只是云淡风轻瞥了一眼宋卿安。
片刻后，他薄唇轻启。
“安安，我什么事都可以原谅你，唯独这件事，你明明知道念慈的身体不好，你怎么还要做出这种事？”
“我现在先带念慈去做检查，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相信念慈不会骗我。”
说完，裴廷生转身。
两人渐行渐远。
宋卿安哭笑不得看着手机里狼狈的自己。
没有一个人愿意问问她。
一时间，挫败感让宋卿安几欲想立刻离开。
但她没有。
毕竟手术在八天后。
她忍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时了。


宋卿安被这句话搅合得辗转难眠，第二天盯着黑眼圈出了门。
第三个公司面试结束后，宋卿安被人拦住。
那人穿搭夸张繁琐，洋溢着古怪的气息，但浑身又透露出艺术的高尚。
宋卿安拘谨后退两步，警惕看着他道：“请问你是？”
那人听到宋卿安的声音，立即展开笑容，仿佛见到什么珍宝一般。
古怪的行为以及穿搭让宋卿安微微错愕，在斟酌着说什么逃离时，那人总算说起自己的来意。
“我是梦想唱团吉他手，是从我妹妹那里知道的你，天呐，你知道你多有名有多少人想要邀请你吗？”
宋卿安满头雾水。
就这星期的连连碰壁，就让宋卿安觉得这人在胡言乱语。
可那人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她如梦初醒。
“你的天赋不在办公室，而是你的嗓子你的手，相信我，你在我们乐团一定能实现你的梦想的。”
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宋卿安找到了工作。
甚至，薪水不低。
与此同时，海城医院乱作一团。
只因为裴廷生半夜三更潜进太平间偷走了“宋卿安”的尸体，宋父一气之下报警抓他，而沈念慈的秘密也在这天公之于众，成为别人眼里人人得而诛之的婊子。
宋父把这件事闹到了省长那里，直播下，他声泪俱下，诉说着裴廷生的罪行，同时也愧疚自己这些年的袖手旁观。
“我的女儿就是我的命，如果不是他，我的女儿怎么会死，你已经把她害死了，还不让她入土为安，你这辈子都讨不得好！”
在宋父的添油加醋下，网上众说纷纭。
曾经把裴廷生视作医科圣手的网友们纷纷倒戈，理智的把矛头指向了裴廷生。
很快有人人肉到裴廷生的医院里，砸了他的办公室，又在地下车库里找到他的车，砸得粉碎。
宋父终日以泪洗面，甚至一度精神恍惚从楼梯摔了下去。
很多自发的网友纷纷去看望他，看到宋父的惨状，更加痛恨起裴廷生。
沈念慈联系不上裴廷生，心里忐忑不安，可她这么多年都活在两人的庇护下，自然不知道网友的威力。
刚出现在网友的视线里就被喷得狗血淋头。
“我也只是想他们更关心我一点，难道这也有错吗？我有什么错，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只有我死了你们才会满足吗？”
宋父冷眼旁观，甚至甩开沈念慈想套近乎的手。
这个常常保护着自己的人，居然有一天会这样冷落自己。
甚至看着自己被人欺负，被众人诟病，而这背后的理由，居然是那可笑的死人。
沈念慈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睛猩红。
“她已经死了，你们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地步？以为你们装出来的她就会看见就会接受吗？笑话！在你们一次次偏袒我，远离她冷漠她的时候，你们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你们之所以这样做，只不过是想弥补你们心里的那些愧疚而已，但是，她已经死了，哈哈哈，老头，这些年你我已经利用够了，你伤害我妈妈的那些我也讨回来了。”
“当然，我已经双倍还给你了，下辈子，你就在忏悔中活着吧。”
说完，沈念慈白了他们一眼，摔门而出。


沈念慈从icu里推了出来，直到这时，裴廷生才后知后觉想到宋卿安。
他三两句吩咐下便想去看宋卿安。
“爸，你先照看一下念慈，我去看看安安她有没有脱险，怎么说我也是安安她男朋友。”
刚踏出一步，宋父连忙就拉住了裴廷生。
语气里透露出浓浓的不悦和不耐烦。
“呵呵，我告诉你，她福大命大着嘞，当年我老婆孕检时是多样的健康，结果倒好，生产那天硬是被她克死了，这么多年活得多自在。”
“你放心，她肯定没事的。”
裴廷生踌躇不定，一双眸子流露出担忧，手紧紧攥着手机。
“不行，我还是得去看一眼。”
宋父见状说起沈念慈，无比伤感担忧道：“也不知道念念好没好，这次也算是从鬼门关走过一趟了，要是她醒来没有看到你该多么伤心。”
一句话，让裴廷生少有的担忧烟消云散。
他果断收回脚，坐到沈念慈身旁。
“念慈，这次真是险，还好你没事，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念慈缓缓睁开眼，入目的就是裴廷生忧心忡忡的脸。
她激动的准备坐起来，腹部传来阵阵疼痛。
“小心点儿，还有伤呢。”
裴廷生温声安慰。
宋父在一旁看到这其乐融融的画面生出欣慰，口中念念有词道：“念念，这次多亏了你裴哥，集齐了整个医院的人手资源才把你救回来。”
闻言，沈念慈泪眼朦胧。
她抓住裴廷生的手，哭得梨花带雨，隐忍中带了一丝挣扎。
犹豫不决中，她松开了裴廷生的手，哭哭啼啼道：“是啊，这次他救了我的命，可下次呢？他怎么说也是我姐夫，是姐姐的靠山，而不是我的。”
“这次你救了我，我欠你个人情。”
说罢，她欲擒故纵的推开裴廷生，声音俨然还带着哭腔。
“你去照顾姐姐吧，反正我一个人也习惯了，我怕你再对我好一点，我就会离不开你。”
裴廷生听进耳朵里，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他不由分说紧紧抱住沈念慈，温声安抚着。
“念慈，我相信你姐姐不会这么小气的，你是个病人，我对你照顾关心些也是理所应当。”
他自我安慰似的给自己寻求借口。
却在忽然之间想到那个人。
只是瞬间又烟消云散。
裴廷生轻轻握住沈念慈的手，柔软之间，他脸悄然红透。
“那姐姐呢？姐姐还好吗，我们不在姐姐身边陪着是不是不太好？”
宋父插嘴，满眼都是对沈念慈的宠爱，和对宋卿安的嫌弃和不满。
“你姐姐好着呢，你以为都像你这样柔柔弱弱呀，你姐姐皮糙肉厚着，不用你担心。”
说到这，沈念慈才装模作样点点头。
裴廷生温柔抚摸沈念慈的头，端起床头柜的鸡汤，倒上一碗，看着碗底犹豫不决起来。
“安安也很久没喝鸡汤了，给她留点吧。”
可下一秒，沈念慈就撒娇凑近裴廷生的脸，委屈巴巴道：“所以我是蹭了姐姐的光才喝到的吗？”
面对咫尺之间的苍白却貌美的面孔，裴廷生微微后倾，强忍住内心的激动轻声道：“当然不是了，只要你想喝，什么时候都可以给你熬。”


裴廷生错愕抬头，一双眸子惊恐不已。
他喉头涩滞，以至于发不出声音。
但颤抖不停的手代表了他的紧张和惶恐。
沈念慈不可置信逼近护士，咬牙切齿道：“宋卿安死了？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和宋卿安来合起伙来骗哥哥的。”
护士像看傻子一样瞪了一眼沈念慈。
然后把死亡证明摆放在几人面前，不耐烦同时替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感到寒心。
“我们医护人员不会拿病人的生死开玩笑，希望你们谨言慎行。”
沈念慈一把夺过死亡证明，反反复复查看了三四遍后大放厥词道：“假的，肯定是假的，哥哥......”
手里的死亡证明被裴廷生夺走，他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绪，死死盯着那张纸。
仿佛下一秒他就要发狂。
“你是说，这个死亡证明是宋卿安的？”
护士白了他一眼，不厌其烦再重复一遍。
“我们不会拿病人的生死开玩笑，请重视我们的工作，我再问一遍，你们谁是宋卿安的家属，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宋父踌躇着走了出来，一双眸子混沌不清，却透着浓重的猜测和伤感。
这情绪，就是沈念慈被下发病危通知书时都未曾看到过。
“我是她爸爸，请问你说的真的是我女儿宋卿安吗？”
护士不可置信看了三人一眼，淡淡“嗯”了一声，随即出了门，还未走远便不耐烦吐槽道：“一群神经病，人家都太平间躺几天了，还在这磨磨蹭蹭。”
话落，裴廷生跟着冲了出去。
在太平间停尸间的门口，他犹豫不决徘徊不定。
不是好好的吗？
他明明和其他人说过，立即调集其他医院的血包来抢救宋卿安。
肯定是假的。
肯定是宋卿安和他生气了故意演的戏。
想到这，裴廷生缓缓吐出口气，心里沉着的石头总算有了松缓。
可在看到停尸间号病床床边垂的那只手时，裴廷生震惊后怕的瞪大了眼。
恍惚间，裴廷生冲到垃圾桶旁边狂吐不止。
只因为那只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他亲手制作的一枚戒指。
那枚戒指，独一无二。
宋卿安绝不可能丢下戒指。
曾经房子家电起火，危险情况下，宋卿安却是毅然决然冲进家里拿出了洗漱台上的戒指。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安安？”
可在护士掀开那张白布后，陷入眼帘的，是宋卿安那张毫无血色且眼神绝望的一张脸。


回到卧室，宋卿安静静坐了一下午。
从前的新年都是裴廷生陪着她。
数不胜数的礼物，应有尽有的陪伴，是裴廷生给宋卿安的保证。
但如今空无一人的房间，却映衬得宋卿安像个小丑。
原来真爱，瞬息万变。
她悄无声息拿出珍惜已久的那个箱子。
箱子里，是裴廷生给她写的九十九封情书。
还有这二十五年来裴廷生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从最初用心的贺卡，到学生时代漂亮的蝴蝶结，到高中毕业同一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到大学时的第一双高跟鞋，昂贵精致的项链。
后来裴廷生工作顺利，进了海城最有名的医院。
再后来的礼物渐渐走心，甚至有三条一样的项链和围巾。
但宋卿安都会贴心的为裴廷生找借口。
可在她的二十五岁生日时，她却不愿意找这个借口了。
后院的花园里，宋卿安烧毁了所有珍藏的礼物。
滚滚黑烟延续至半空。
似在无情嘲笑。
宋卿安无声笑了笑。
恰在此时，手机叮咚一声。
是沈念慈发来的消息。
原来三人在外面吃沈念慈最喜欢的火锅，而窗户外，是沈念慈期待已久的烟花展。
原来有的人的新年愿望已经实现了。
那宋卿安的呢？
宋卿安嘴角浮现苦笑。
二十五岁的新年愿望怕是永远都实现不了的。
“姐姐，今年过年你怕是要一个人了，听说你也很喜欢烟花呢，可惜今年海城所有的烟花都被裴哥哥买来送给我了。”
“姐姐，你说哥哥怎么会忘记你海鲜过敏呢？他真的太粗心了，一会吃完了晚上我好好说说他。”
晚上。
原来裴廷生连晚上都不回来。
不过彻夜不归已是常态，宋卿安也司空见惯了。
她也不想再去追究。
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春晚。
直到时针滑过十二点，到一点，裴廷生的电话才姗姗来迟。
犹豫片刻，宋卿安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几声意味不明的喘息，裴廷生轻咳几声以示尴尬。
“我跟你说了不用等我，不用熬到这个时候，等下身体熬坏了怎么办？”
若是从前，宋卿安肯定被这三两句话安慰得不知去向。
但现在的宋卿安早就明白。
裴廷生只不过是担心她熬夜伤了那颗肾而已。
至于自己，只是附带被关心。
宋卿安缓缓起身，摁灭了电视。
“我没在等你，我只是睡不着。”
回忆汹涌，宋卿安嘴角抽了抽，眼神躲闪，身子却率先颤抖起来。
妈妈因为宋卿安难产而死，爸爸因此恨透了宋卿安。
每逢过年，都会把宋卿安关在小黑屋里一天一夜，不给一米一水。
因为如此，每个除夕宋卿安都会焦虑不安辗转难眠。
从前有裴廷生陪着状态渐渐好转。
可今天的一遭却是加重了她的病情。
她以为，裴廷生会想起来。
至少说两句关心的话。
但裴廷生只是轻描淡写安慰两句。
“那你吃安眠药啊，和我说有什么用，今晚医院太忙，我就不回去了。”
宋卿安木讷“嗯”了两声，电话被迫不及待挂断。
她的心早就千疮百孔，好似再也不会痛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