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让卓烨看到她崩溃落泪的样子，并没有发出任何哭声，但卓烨还是发现自己的脸颊多了潮意。

和想象中的严厉不同，苏千随对他很温柔很温柔，怀抱也好温暖。

也许是母子连心，他能切身感受到苏千随的难过和喜悦，这种复杂陌生的情绪令他也咬紧了唇。

原来这就是母亲啊。

他从未感受过这些。

收养了他的养母精神失常，每次看到他都会喊他“季旭”。

为了安抚养母的情绪，他在养母面前不能哭，不能闹，不能说话。

他的全部价值就是乖巧的坐在昏暗的病床旁，像个瓷娃娃一样露出笑就好。

现在被苏千随抱住，他觉得自己也应该高兴的笑才对，找到了亲生母亲，这是多开心的一件事啊。

可他此时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眼泪断线似的往下掉。

他紧紧攥住苏千随的衣袖，一向坚强到什么事都要自己扛的他，此时却想起了自己这些年受到的那些欺负。

委屈不受控制的涌上来，他努力遏制情绪，却怎么忍都忍不住。

“母亲。”

他开口，像是哀鸣般哽咽出声。

他在外面吃了好多苦，被好多人欺负。

他吃不饱饭，总是饿肚子，收养他的家人也不喜欢他。

他怕疼，可每次超负荷训练的时候身体都好疼。

他孤独的死去时，也没有人在意他。

他真的好辛苦。

曾经一直埋在心里难以忍受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倾泻口，卓烨紧紧攥着苏千随的袖子，两辈子第一次这样不受控制的大哭，几乎要喘不上气。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么多的委屈。

但当委屈都哭出来之后，他依旧不愿将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情说出来让家人们担心。

只是在心里发泄，他都已经心满意足了。

见苏千随慌了神的哄着自己，他用力擦着自己的脸，哪怕怎么都擦不干净眼泪，还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一些，“谢谢您。”

谢谢您让我出生。

谢谢您一直没有放弃我，还欢迎我回来。

他笑起来，明明还时不时的抽噎一下，却笑的比任何时候都高兴。

现在他不再是替身了，他是卓烨，是有自己家人的卓烨。

在场的众人看着他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却更加心疼。

卓晟想帮卓烨擦擦脸，可看着自己手上遍布的伤痕，又收回手，不情愿的让卓清焰帮忙。

卓清焰都不用卓晟说，很快上前仔细的擦了擦卓烨的脸，轻笑出声道：“烨烨都哭成小花猫了，鼻子也红丢丢的，回去给你棉花糖吃，先不哭了好不好？”

卓烨发现自己竟然被当成小孩子哄，立刻不好意思的涨红了脸，很丢人的把脑袋藏进了苏千随怀里。

但又没忘记卓清焰的话，顿了两秒还是稍稍抬起头，飞快地哑声道：“要吃。”

棉花糖是什么？听起来就好好吃的样子。

看他这样众人立刻笑了起来，卓康已经蠢蠢欲动的准备去把帝都的糖果店连根拔起，挨个儿摆在卓烨房间门口任他挑选。

与此同时最后一只虫族被卓康带来的人击碎，卓晟听着虫子惨烈的尖叫声，皱眉，“快带烨烨离开这里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众人没有意见，苏千随抱着卓烨走上飞艇，怎么都舍不得放手，满心都是怜爱。

没什么是比她丢失许久的孩子愿意喊她母亲更让她感到感激的事了。


卓青临满脸都写着不情愿：“烨烨要睡多久？”

“最少也得十二个小时。”卓晟轻叹了口气，见卓青临更加生无可恋，只好坐在卓青临身旁，把自己这段时间拍摄的卓烨给他看。

“这都是我珍藏起来的照片和视频，连阿康我都没分享过。”卓晟像是割肉似的打开相册，“烨烨刚来的时候脸上一点肉都没有，瘦的要命，现在已经好多了。”

卓青临立刻来了兴趣，他点开几个视频，看着卓烨努力迈着步子跑步锻炼，个头不高却坚韧的可爱，是越看越喜欢。

“之前在外星域都没法和烨烨说话，可给我急坏了，快把这些都传到我的光脑里。”

“抱歉了爸，这些是我的私人收藏，不外传的。”卓晟礼貌拒绝。

可话音刚落他就发现自己的光脑被黑了。

也就是眨了眨眼的功夫，他的那些宝贵私藏全部被卓青临搬运干净，还一张都没给他留。

卓晟愣愣的看了自己的光脑两秒，面无表情的抬手招来下属，冷冽道：“把我爸从飞艇上丢下去。”

“等等等！”

卓青临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什么都敢做，他看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帝国士兵朝自己走来，识时务的赶紧给卓晟重新传了一份照片，才终于免遭被高空丢弃的命运。

不过经这么一个插曲，卓晟倒是想起了一个问题。

“对了，你们是怎么这么快赶过来的？”

人类建立的传送点都是固定的，无论怎么想，卓青临他们都不可能来的这么快。

“烨烨计算出了扭曲空间的坐标，直接让我们从扭曲点跳跃到了离水蓝星最近的传送位置。”卓青临说起这些时还很自豪，“不愧是我儿子，真厉害！”

扭曲空间是一种随机出现的空间现象，会在一定情况下和人类建立的传送点建立连接。

“这个还能算？”卓晟震惊，即使是他也没有听说过谁能计算出扭曲空间的位置的，更何况还是卓烨这样没有接受过正经教育的孩子，这已经不是聪明能形容的事情了。

他立刻联系张志高，并从张志高口中证实了这一点。

“小少爷一晚上都没睡。”

张志高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自责，“他请求我寻找各种资料，整晚都在资料里计算东西，困了就让我用凉水冰一冰他的脸……他一直请求我，还叫我大哥，我拒绝不了。”

自张志高跟随卓晟开始，卓晟交代的任务他无一例外的都能圆满完成，还是第一次在卓烨这里翻了车。

可想起卓烨当时望着他的眼神，还有一声又一声招人疼的“志高大哥”，他重重按住了自己的心口，时光重来也肯定还是拒绝不了卓烨的请求。

长那么可爱也太犯规了！

“宰辅，是我没有照顾好小少爷，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他诚恳认错，并维护卓烨道：“也请您不要责怪小少爷，他只是太着急想救您了。”

卓晟敛了眸子，一时没有回应，他在听到卓烨为了救他宁可用冰水冰自己也要强撑时，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别说斥责卓烨了，他现在都想直接抛下工作回去抱抱卓烨。

“不过烨烨真厉害。”

这时，一旁的卓青临若有所思的开口：“能利用简简单单的几个信息推断出掠夺者的目的，还及时找到最好的解决方法，计算出空间坐标，放在我十岁的时候绝对做不到。”


卓烨：？

一旁的卓晟直接挂断了通讯，“别理那个变态，他有病。”

看卓晟黑着一张脸，卓烨的忐忑的心情却一扫而空，咯咯的笑出了声。

卓晟见他眉眼月牙似的笑起来，脸色立刻缓和了不少，抱起他往卧室走道：“时间不早了，你也该睡觉了。”

只是哄卓烨睡着之前，他还是小心眼的问了一句，“在你心里谁才是宇宙第一好的哥哥？”

“都是。”卓烨迷迷糊糊道，在他心里只要对他好的都是宇宙第一好。

卓晟勉为其难的满意了，乐颠颠的离开卧室去处理没处理完的工作。

只是办公室内没了卓烨就好像少了点什么，他想起卓烨当时绞尽脑汁的趴在桌上对着光脑写回信的样子，轻笑出声，很快微扬的眸子又用力闭上，放下了笔。

卓烨的身体太弱，没办法用仪器进行知识传输，只能通过正常的学习来摄取基础知识。

一开始他还打算教卓烨学习和认字，可没想到卓烨竟然识字。

他立刻想到了卓烨没被人贩子抓到，不知道经历过什么的那几年。

一些不配称为人的贵族最喜欢折磨聪明的小孩，他们会教小孩学习，在小孩全身心信任他们的时候对他们施以虐待。

他害怕卓烨也经历过这些，不敢多问，生怕让卓烨想起不好的回忆。

但心里却越想越难受。

干脆把联邦毁了算了，伤害了烨烨的一个都别想活。

心里正森森的渗出毒液似的想法，脚下却突然传来了震感。

紧接着是爆炸的轰鸣声在远处沉闷的响起。

帝都在空中，能让空中的地面产生震动，只可能是藏在地下的磁力系统出了问题。

可那里并不是普通人能触及到的位置。

与此同时，光脑亮起，皇室的徽章出现在光脑屏幕：

“宰辅，陛下召见您。”

“出什么事了？”

卓晟清冽的嗓音低沉响起，窗外也再一次传来爆炸声。

“暴乱，潜藏在帝都的掠夺者发起了暴乱。”

……

正在睡觉的卓烨陷入了梦魇。

他梦到了自己的上辈子。

在双腿被炸毁后，无数虫族密密麻麻的向他扑来。

他能清楚的看到虫族那流淌着青绿色的黏液的口器，密集拥挤的灰色眼球，以及遍布节肢的乌黑绒毛。

冰凉且锋利的虫子们近在咫尺，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能感觉到细密刺痛的寒意。

他拖曳着自己粉碎的下半身，在不断模糊的意识中举起手里快要耗尽子弹的粒子枪，一只一只打碎那些虫子的脑袋。

他孤立无援满心恐惧，恐惧虫族要是踏过他的尸体，就会突破防线伤害到被他保护的平民。

当一只虫子咬上他的肩膀时，他猛地惊醒，背后发凉的喘着气。

明明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可现在的肩膀却像是受了伤一般传来痛楚。

打伤他的季旭很可能是被洗脑了的掠夺者，那些邪教徒们总是潜藏在人类的高层为所欲为！

只是在醒来后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卓晟不在床上，有人却在漆黑的房间内盯着他！

“谁在那里？！”

他敏锐的开口，立刻翻身下床，手也摸向了床头的书本，试图拿做武器。

屋内的灯却在这时亮起，就看张志高站在房间的一角，悄无声息的走上前道：“我打扰到您睡觉了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


每说一句他们两人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这、这么严重？”

卓康在军舰上的时候可没有注意过这些，还让一群大老爷们把卓烨抱来抱去的。

卓晟的脸色同样难看，他立刻开启屋内的通讯系统，对所有的机器人下令道：“以后卓烨入口的食物必须要经过三重筛查，任何对人体有害的原料都不能出现，衣服全部订购最顶级的系列。

“另外，开启二十四小时的打扫系统，保证我的屋子内一点灰尘都看不到！”

屋内的机器人们立刻忙碌起来。

卓晟继续严肃的在光脑上查阅照顾卓烨的注意要点，卓康则郁闷的瘫在一旁道：“这下我是不能带烨烨一起走了，我去B-5一趟，哥你一定要照顾好烨烨。”

别人他信不过，但卓晟不一样，卓晟想要做好的事情就没有办不到的。

“不用你说，倒是你自己注意安全。”卓晟道，“有什么需要的第一时间联络我。”

“知道了知道了，啰啰嗦嗦的烦死了。”

卓康任性的话音落下，正好对上卓晟微凉的视线，转身就逃，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

卓烨一觉醒来时，卓康已经被揍走了。

他抱着被子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望着正守在床边给他检查身体的卓晟道：

“他还是去B-5城了吗？”

卓晟没有瞒着卓烨的打算，点头道，“既然已经知道B-5城内潜藏了大量的掠夺者，他就不能置之不理，你不希望他去吗？”

本以为突然换人照顾，卓烨肯定会表现出不安，谁知卓烨却冷静的摇了摇头道：“如果可以我确实不希望他去，我不想他遇到危险，但换做是我，我也会去的。”

这是保护国家和民众的责任，不是逃避能解决的。

脑袋突然一重，就见卓晟揉着他的头笑道：

“我希望你的这份正义感以后能一直保持下去，你是天生的军人。”

虽然现在卓烨的身体还很弱，但内在的固执已经比很多人都强了。

这种话对卓烨来说是最好的赞赏，很少被谁这么鼓励的他一下子红了脸，半天没说出话来。

也许是看出他的窘迫，卓晟很快转移话题道：

“预言的事情阿康全部都告诉我了，我相信你说的一切，但你要向我保证，除了我们这些家人之外，不告诉任何人你看到的，可以吗？”

卓烨没想到卓晟像卓康一样毫无怀疑的就相信了自己，这种信任让他心里暖暖的，当即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卓晟什么时候见过这么乖的小孩，没忍住的抱住卓烨就是一通揉。

现在卓康那个惹祸精走了，卓烨是他一个人的了！

接下来的日子卓晟对卓烨真的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处理公务的时候也要抱着他。

每天都能看到卓晟冷着脸处理工作，卓烨就在旁边吃各种各样价值不菲的零食。

这期间卓烨发现卓晟身边多是机器人，而唯一的活人对他似乎很是不满，每次看到他的时候总是会皱起眉头。

这人叫张志高，是一开始拦住他们不让他们进门的青年。

好在张志高虽然每次看到他都会皱眉，但从未伤害过他。

除了工作，卓晟每天也会监督他锻炼身体。

比如现在，卓烨正艰难的在屋顶开启的运动场上锻炼，四百米长的路对现在的他来说很是吃力，跑到一半腿就没了力气。


意识最后，耳边仅剩了卓康惊惶的厉喝，“医生！”

世界一片漆黑，卓烨仿佛坠入了冰冷至极的寒潭，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的神智还很清醒。

他试着睁开眼，四周的黑暗随着他的睁眼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的微光。

眼前是一个苍白且寂静的世界。

星星点点的光光遍布视野，他可以自由的活动，但身体却是半透明的状态。

往前走去，微光褪去，周围依旧是一片一望无垠的白色薄雾，在白色之中，一条正在流动的金色河流正无声的蔓延向远方。

而河流之间竟然伫立着一名黑发男性，他背对着这边，乌黑的长发融入雾一般的河流，尾端渐变了金色。

金河荡漾，美人烟火。

“你是谁？”卓烨下意识问道。

男性很快回头，那黑发之下却是漆黑又未知的浩瀚的宇宙。

他没有脸。

但不知道为什么，卓烨并不觉得惊悚，还隐约觉得自己认识这个人。

见男性不出声，他当即又问道，“这里是哪里？是梦境吗？你又是谁？”

如果这只是梦的话，他现在的状态未免也太清醒了。

谁知男性并未回答他，反而莫名其妙的反问他道：“你想救卓康？你帮了他，会让你陷入危险知道吗？”

卓烨一愣，很快坚决的回道：“他救了我，还是我的亲人，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话音落下，对方似乎沉默了几秒，在挣扎中最终抬起了手，指向某处金色的银河。

“真傻。”

他带着叹息的声音很快消散在白雾之间，人也沉入了金色的银河。

卓烨下意识想要将他从银河中带出来，但追上去时却捞了个空。

回头看向刚才被指向的方向，他很快在金色的银河中看见了卓康倒影。

他看到卓康如何被欺瞒，如何毫无防备的进入掠夺者们设下的圈套之中。

在虫洞开启后，原本繁华热闹的城市又是如何在一瞬间化为了焦土，任由那些四不像的庞大怪物肆意践踏。

城市不断震动，不断传来轰鸣和惨叫。

而此时的卓康甚至连件战斗服都没来得及换，他穿着黑色的军装，手中提着两米多长的核导站在废墟上，身上已经是伤痕累累。

“上将，您现在的装备不能和巨兽硬抗，您该撤了！”

“撤个屁，那些杂种就是冲着我来的，我就算走了，外面也全是陷阱你信不信？”卓康仰起头望着远处那二十多米高的巨兽，没有半分畏惧，肆意笑道：“更何况我要是走了，城市里那些手无寸铁的人们要怎么办，谁能保护他们？”

“可是——”

“支援还有多久才能到？”

立在卓康身后的下属紧咬了牙关，看着手上的光脑，脸上全是冷汗，“掠夺者这次早有准备，我们通讯系统被拦截，现在……最快的增援也得一个小时才能到。”

一个小时，已经足够巨兽踏平这座城市。

“够了，这点时间足够老子把这些野猪的皮扒了！”

卓康冷笑出声，很快向着正在破坏城市的巨兽发起进攻，他在一众正在逃命的人们之间逆行，眼里是视死如归的坚决。

“我绝不会让和我弟弟一样手无寸铁的人，再一次在我眼前出事。”

冰冷却决绝的话语却令卓烨倏的惊醒，最先入目的是明亮医疗舱顶。

身体终于有了坠地似的实感，他动了动有些干涩的眼睛，余光正好看到守在他旁边的卓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