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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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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试读


“郕王。”

孙太后想狠狠训斥这个莽夫一番,但话刚出口,声已哽咽。

纵观朝堂,唯有郕王与哀家心系圣上安危。

其余六部九卿口口声声忧君安危,却在刚才朝议上绝口不提如何迎回圣驾的方案,反而进言说什么要为了江山社稷,安稳民心,请一位宗室亲王行监国之权。

一说郕王本就是受天子之令留守顺天府,合该监国。

一说襄王素有贤名,此前已有两次监国经验,应速去襄阳请襄王回顺天府主持大局。

哀家看你们,忧国、忧民、忧社稷,唯独不忧君。图名、图利、图太平,唯独不图忠君。

唯独郕王,虽为庶子,哀家亦未曾养育,然对我皇儿忠心耿耿,不惜一死,以报君恩。

一时间,孙太后感慨万千,终究是外臣不如宗亲,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朱祁钰也顺眼了起来。

令大太监兴安将朱祁钰扶回座位。

而后缓缓说道:“诸位公卿大臣,郕王方才言语冒失,举止失端。哀家替他向你们赔个不是。”

底下大臣连呼“不敢”,跪了一地。

珠帘之后的孙太后隔着轻纱看到他们跪地的动作,面露嗤笑,眸透不屑。

不敢?还有你们文臣不敢做的事?都欺天啦!

孙太后都懒得跟他们这群不知君恩的狗奴才端面上和气,开门见山道:“刚才诸位大人说的监国一事。哀家做了一番深思。大冢宰。”

吏部尚书、天官之首王直出列躬身:“臣在。”

“你刚才进言欲请襄王入京监国,哀家认为不妥。此去襄阳,何止千里,一来一回,至少一月有余。哀家与文武百官等得起。关外数十万虏贼等得起否?顺天府百万百姓等得起否?大明江山社稷等得起否?”

身着红袍锦鸡补服王直微微一愣。

圣母太后,您刚可不是这么说的,您刚开口迎回圣驾,闭口天子安危,百般不愿设监国一职,何时说起百姓、江山、社稷?

但太后肯定是没有错的,错的肯定是我们这群做臣子的。

当下身子一躬,言语惶恐道;“臣有罪,竟出此谬论,请太后责罚。”

现在知道有罪了?这江山社稷四个字还真的好用。

珠帘之后的孙太后心中微微一哼,眉梢微微一翘。

“大冢宰全念社稷安危,一时失言少察,事出有因,何来过错。”

“太后仁心,臣愧赧。”

依汝堪比顺天府城墙的脸皮,还会愧赧?逗乐哀家?

孙太后不再看王直,侧身看向了郕王朱祁钰。

轻轻唤了声。

“郕王。”

“臣在。”

孙太后目光直锁躬身听令的郕王朱祁钰,虽然隔着轻纱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神情,但刚才一番赤子诚心已然将她打动。

而且自七月十六圣上出征,这一个月,朱祁钰半行监国之权,其优柔寡断、怯懦无谋的本性一览无遗。

大明不需要贤王,天子不需要贤王,哀家更不需要贤王。

愚忠,愚孝,愚悌,哀家要的就是你一个愚字。

孙太后目光一凛,心中已有决断,神色庄严道:“天子北狩,虏贼叩关。实乃大明社稷百年之难,此诚风雨飘摇之际,危如累卵之秋。望郕王以祖宗社稷为念,行监国一权,总摄朝政,监理百官。结臣民上下一心,御虏贼千里之外,迎圣驾安然归京。”

此言一出,群臣噤声。太后,郕王没来之前,您可是痛斥监国一职,视之为洪水猛兽。怎滴郕王一来,你不单应允了,还主动让郕王监国。

翻脸之快,举世罕见。难不成你还真信郕王领1000骑迎圣驾还京?

众大臣心中一阵腹诽,独独躬身行礼的郕王朱祁钰,一脸茫然无措,眼神尽显纯真,讶声道:“啊!孤,监国?”

孙太后都不用掀起幕帘,便能想到朱祁钰脸上那出死德行。

懦,无威。弱,可欺。比你那皇兄更为不如。

先帝何等英武盖世,怎么就生出你们两个废物。

孙太后胸口一阵起伏,长吐一口浊气后,才稍稍压住怒火,厉声道:“郕王莫作妇人姿态。”

朱祁钰这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心中则是掐指算着日子。原本,孙太后令郕王监国应该是八月十八日早朝那会,如今却是比原先快了整整一天两夜。

想来是直接跳过了孙太后和朝臣争论究竟该不该请亲王监国,以及襄王监国还是郕王监国这部分。

而按史书记载,自己初登大宝是在九月初六,土木堡之变发生二十天后。

这期间的不可控因素太多了,哪怕自己按照史书记载,与当时的郕王一言一行如出一辙,但鬼知道会另起什么风波。

尽信史,不如无史。

说一千道一万,堡宗被俘后,朝堂就两股势力。一是文臣,二是孙太后。

文臣中,先帝托孤五朝老臣的礼部尚书胡濙和百官之首大冢宰吏部尚书王直都已经年过古稀,只求一个安稳落地,所以把于谦给推了出来代表文官集团。而于谦这人爱国却不忠君,信奉社稷为重、君为轻。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大明百姓,必然会推自己继承大统。

至于孙太后……

两人互为猎人与猎物,都在想方设法降服对方。

一国太后,母仪天下又如何?

难道她不是女的?

而哄女人,朱祁钰自问有他的一套手段。

如人抚犬。

拂顺了,千依百顺,亲昵不堪。

拂毛了,女人可是最情绪化的动物,智商会瞬间下线,明知两败俱伤,也要逮你一口不撒嘴。

至于如何将孙太后的毛拂顺,从三个人下手即可。

一个是她亲儿子堡宗朱祁镇的安危,一个是她亲孙子朱见深的安危,最后便是她自己的安危。

他一个孝悌之心可昭日月的懦弱亲王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定了监国人选后,此时已至寅时四刻,再有半个时辰便是早朝时间,届时文武百官将齐聚文华殿共议朝政。

孙太后倦声道:“诸位大人,今日早朝暂缓,明日朝会再下圣意举郕王监国。诸位回去后,与百官知会一声,免得庭上失态……”

说到此,孙太后幽幽看了郕王一眼。就你最是粗鄙。

珠帘后,妇人一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却见一人,踏出半步,朗声道:“启禀太后,臣有事启奏。”

高坐钓鱼台的悠闲王爷,连瞅都懒得瞅一眼,不出意外于侍郎。

“禀。”

于谦正色道:“子时时分,除一份军报外。臣还收到千户梁贵快马加鞭送来的一份圣上口喻。天子确已北狩,虏贼索金二千,银贰万,珍珠八托,九龙蟒缎九匹犒军。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应允。虏贼,饕餮也,贪得无厌,欲壑难填。以金银钱帛救人,无异于抱薪救火。”

于谦身后,亦有一名绯红常服孔雀纹的官员站出身,道:“启禀太后,臣内阁学士陈循附于侍郎议。”

好哇!奸臣自己跳出来了,一个于谦,一个陈循。

朕要在功劳簿上记你们头笔。

然而此时此刻,朱祁钰的身份还是一位孝子贤弟,都不牢太后发难,当场暴跳起身,怒声喝骂。

“于谦,陈循,尔等当真狼心狗肺之徒?天子北……”

“郕王。”一道疾声喝止了怒火滔天的朱祁钰。

珠帘之后,悠悠出声。

“钱帛一事,哀家自有商定,不劳诸位大人费心了。”

随即,手臂一挥,语气疲惫道:“哀家倦了,诸位大人暂且退下吧。其余诸事,待朝堂之上再行商议。”

伴随着诸臣的告退声,孙太后独独朝朱祁钰唤了声。

“郕王,你暂留片刻。”

宫女卷帘,轻纱除影,太后真容水落、石出。

史载:宣宗孝恭皇后孙氏,邹平人,幼有美色。

史官评:孙贵妃体态妖娆,性情狡黠,少成若天性,百般取悦上意。

“太后,孤要替皇兄夷了于谦、陈循三族。以立天威。”朱祁钰犹自不解气道。

孙太后一个狠戾眼神挥退了左右亲信司礼监提督太监金英秉笔太监兴安,以及一众宫女。

本仁殿中独留二人。

痛骂出声:“莽夫无谋。土木堡一战,兵部尚书邝堃、户部尚书王佐皆以身殉国。于、陈二人便是未来的两部尚书。你乃大明监国亲王,竟出此狂悖之言,夷两部尚书的三族?传出去,岂不为天下人耻笑?我皇家颜面何存?”

皇家颜面在堡宗那,他护的最好。

朱祁钰犹自不服气,梗着脑袋回道:“那我便辞了这监国之职,削了这亲王身份。手提三尺青锋,亲自去于谦陈循处替皇兄讨个道理。也让这俩无君无父的虎豹豺狼之徒知晓什么叫作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你……”孙太后被朱祁钰气了个半死,秀手高扬,就要给他一巴掌。

你是得了什么失心疯,竟发此禽兽言语。

偏偏就是这禽兽话语,最契合哀家内心。

孙太后鼻息一哼,抬起的手掌缓缓放下,凶凶剐了一眼,念你一片愚悌,便饶你一次。

“誒……”长叹一声,端正身姿,缓缓开口道:“郕王,你终究还是不懂。为君者,在权衡,在均势。文臣、武将、勋贵、阉宦,四方角力,明争暗斗,独君皇坐山观虎,笼外笑犬。此为帝王心术,懂否?”

孙太后微一抬眸,正对上朱祁钰那清澈到不留一丝智慧的目光,不免心中自嘲一笑。

终究是自己多虑了,就这废柴王爷,哪懂什么帝王心术啊!

教都教不明白的一个憨货。

换了个语气,如唠家常一般,问道:“郕王,你觉得陛下长子见深如何?”

成化犁廷,是朱家的种。

但此刻朱祁钰也不能把二十年后的事告诉孙太后,沉吟片刻,答道:“皇侄见深,天资淬美,美……美若……”

孙太后叹息一摇头,一拂袖,打断了朱祁钰言语,文不成武不就的废材,连两句好听话都说不完整,再叫你捧下去,止不定还要出什么狂浪言语。

“哀家欲立见深为太子,殿下你意如何?”

“谨遵太后懿……”朱祁钰躬身便要听旨,话说一半,面色一顿,道:“太后,敢问皇兄可有旨意?若是无皇兄旨意,臣……”

孙太后对于朱祁钰的反应,欣慰但略有一丝不满。

欣慰的是他对自己的旨意几乎到了盲从的地步,不满的是在朱祁钰心里,他的皇兄还是凌驾于自己这个太后之上。

即便是理所应当,但孙太后心中依旧不快。

权欲熏心,不过如是。

孙太后今日独留朱祁钰,不过是要他一个态度,至于他的答案,其实不算重要。

拿到了自己需要的态度,孙太后也没有再多留朱祁钰,当即便打发他走了。

“臣,告退。”

朱祁钰行了一礼,缓缓告退。

待出了本仁殿,关上房门,朱祁钰才长舒了一口浊气。

这妖后,还真怪难伺候哩!

句句都是试探,步步都是陷阱。依前世景泰帝的权谋,确实玩弄不过。

但既然天开一线生机,安能重蹈覆辙?

且不论说为大明绵延国祚多少载,朕只着眼在位一朝。

许我一甲子,朕将亲率大明铁骑开万世不朽之功。

至于明、贤、暴、戾,且由后世评断,与朕何干?


这狠心的小叔子。

钱皇后咬了咬那丰腴唇瓣,心中一阵委屈,要不是持着国母的端庄,肯定要狠狠白他一眼。

怀里的朱见潾哭得愈发肆无忌惮,看到孩子眼角挂落的眼泪水儿,钱皇后心都揪在了一起。

宁可自己哭上一场,都不愿他掉一滴泪。

女人与生俱来的母爱在此刻迸发,双手无师自通地开始小幅度地上下轻摇,伴随着拍打后背的轻微动作。

钱皇后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但一切的动作仿若水到渠成般自然。

随着她的轻柔动作,怀里的小见潾哭声也渐渐小了下去,眼角还残留着泪痕,却已经开始吧唧吧唧地吃拇指了,脑袋一拱一拱的,人类幼崽寻食的天性让其下嘴极为刁钻。

嘤!钱皇后臊了个满脸,慌不择路地转过身去,她可没忘了自家这狠心小叔子。

可下一秒,愁上心头,本宫……本宫产不了食啊!

这可如何是好?

钱皇后转过身来,一脸幽怨地看向朱祁钰,声若蚊呐道:“孩子,孩子饿了。”

那与我何干?

朱祁钰笑道:“以后见潾便是皇嫂的继子了,也是皇兄一脉的嫡子。”

啊?钱皇后一惊,第一个想的不是自己,而是朱见潾生母。

“那万宸妃怎么办?”

“管得了那么多人吗?”孙太后冷哼一声,“要不是你日哭夜哭,哀家与殿下至于使这狠心手段?殿下有句话说的极好,都是闲出来的,让你有个念想,也有些事做。省得一天到晚,作贱自己身子。”

钱皇后被孙太后这一通好骂,心里委屈地紧,却又不敢有一句还嘴。

但还是为万宸妃争上一争:“太后。还请将见潾送还给万宸妃,母子断离,有悖人伦啊!”

“要送你自己送去。”孙太后冷冷一笑,看向钱皇后的眼中尽是轻蔑之色,“反正恶人是哀家与殿下做了。好人你这个皇后当去。”

随即怒而起身,凤袖一拂。

“走。”

临行前还不忘轻蔑一瞥,贱人就是矫情。若是皇后不还,你看哀家日后怎么挤兑你。

朱祁钰经过钱皇后身边时,惋惜地摇了摇头,低语道:“皇嫂,你还是不懂太后的良苦用心啊!”

此刻的孙太后都已经走到了坤宁宫宫门口,没见到朱祁钰跟来。

尖尖一声“殿下!!!”

阴阳怪气道:“若是殿下实在舍不得拔足,与皇后秉烛夜谈可好?”

逆天妖后,竟放出这种叼话,孤看你是想挨嘴巴子了。

朱祁钰心里放着狠话,面上却是一脸讨好之相,跟个匹夫一样,媚颜招手,一提衣衫,一溜小跑地撵了上去,一路跑一路还快活应着:“誒!来了,来了。”

这……这哪里有半点皇家模样?钱皇后被这小叔子逗得是又气又笑。

还未等她收回目光,只觉得一阵嚅湿。

诶呀!这小孩子怎么这么多口水。

小见潾,本宫真没食儿!

“来人。”钱皇后高高叫了一声,使唤过一名小太监,吩咐道:“福良,赶紧去永安宫将万宸妃请过来。”

“奴婢遵令。”

临出门前,钱皇后又催促了声:“赶快,越快越好。一炷香回来,本宫有赏。”

小太监这顿火急火燎,差点没把鞋子跑出火星子来。

好不容易将万宸妃请了过来。

一进门,万宸妃便看到了钱皇后怀里的朱见潾,如杜鹃泣血,一声悲鸣。

“潾儿!”

疾步快跑,从钱皇后手中接过婴儿,眨眼泪落。

“我的好潾儿。”

共情能力溢表的钱皇后见状也是红了眼眶,但仍不忘正事,道:“宸妃妹妹,潾儿是饿了,刚才哭了好一阵了,我怎么哄都哄不好。”

“对……对。饿了。来,乖潾儿,阿娘喂。”

心急如焚的万宸妃直接解了衣衫,钱皇后赶紧挥退左右。

一顿饱食,看着朱见潾从哭到笑,再到打了个奶嗝,又沉沉睡去。

二女皆是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欣慰笑容。

钱皇后忍不住以指逗弄娃娃那柔柔的双下巴,世间最温润的美玉,手感不及万一。

“姐姐,你抱一下。妹妹整理下衣物。”万宸妃道。

钱皇后顺手接了过来,嚯,沉甸甸的,吃饱了的小见潾感觉比刚才大了一些。

一切都只是她的心理作用。

又开始吮大拇指了,这么贪食儿。

钱皇后试着将小见潾嘴里的手指抽出来,才拿了一点,孩子便皱起了眉头,眼看一场啼哭将至,赶紧塞了回去。

这下是再也不敢随意拨弄了。

眼见万宸妃已经整理好了衣衫。

按理,人家是见潾生母,该还回去了。

可真要递出去时,钱皇后却抱得更紧了,只是短短一瞬,便有种刀割之痛。

心中恶念频生。

本宫乃中宫娘娘,后宫之主,要你一个孩子怎么了?

太后和殿下要的,本宫要不得?

太后和殿下既已开了口,妹妹也已经应下了,那见潾便已经是本宫的子嗣。

非是本宫不想归还潾儿,实在是太后和殿下强逼着本宫收下的。妹妹若想要回潾儿,也得经过太后和殿下的同意。

钱皇后心中一阵天人交战,千般念头,万种思量。皆是在为自己收下小见潾找理由。

在没抱过小见潾前,钱皇后对子嗣一事也看开了,已经做好了无出的打算。

偏偏太后和殿下给她送来了小见潾。

哪怕只是那么一瞬间的接触,当感受到小见潾寻食时对自己的依赖,她就放不下。

人生大苦,拥有却失去。

钱皇后心里是痛的刀剜一般,但她内心最深处的善良还是将朱见潾递了出去。

“妹妹。你带见潾回永安宫吧。太后那里,我自去请罪。”

人生大善,莫过如此。

然而,万宸妃却没有接,反而顺手一推,将朱见潾推回给钱皇后。

“姐姐。潾儿已经是你的孩子了。”

“这……”钱皇后大惊。

万宸妃却还未罢休,语出惊人道:“以后姐姐也莫常唤妹妹过来。若是见潾饿了,叫宫里人温些牛乳,羊乳喂食即可。孩子现在还未开智,若是再大一点,再断亲就来不及了。”

“你……你……”钱皇后愕然失色,结舌道:“难道你就没半点护子之心吗?”

万宸妃眼中的忧伤一闪而过,目色一狠,道:“姐姐莫是忘了深哥儿还长潾儿半年光阴?若是能得一个入主东宫的机会,妹妹愿此生再不与潾儿相见。”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慈宁宫中,孙太后瞠目结舌。

“连哀家的懿旨他都不奉?”

反了,都反了,哀家就知道他这一片愚孝全是装出来的。

女人家,无用心思最多。个顶个都是悲观主义者,喜欢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人、物、事。

倒不是故意为之,只是天性使然,越是心痛,心里越爽,无有例外都带着一些受凌倾向。

孙太后亦是如此,不管朱祁钰为她做了多少事。立于她身前,双手掀翻疯马那一刻,孙太后她恨不得把命都交出去。可一旦稍有波澜,立马就自怨自艾起来,连带着将朱祁钰也恼上了。

一身贱骨,在邀宠,在讨赏,在索哄。

若是朱祁钰在此,少不得将她哄的明明白白。

可惜,如今他在郕王府。

代替他站出来的,乃是礼部尚书,五朝元老,大明擎天白玉柱——胡濙。

只见他站出一步,拱手施礼,道:“圣母容禀。依臣之见,殿下非不孝之人。”

孙太后凤眸一凛,斥道:“胡濙,你少替那忤逆之徒开脱。连哀家的懿旨都不奉,心里便是没有哀家。”

殿下心里有没有太后,别人不知道,太后您还不知道吗?

就一句话,他们敢当着殿下面直谏,但绝不敢当着殿下面冲撞太后。

直言固然令殿下不快,但殿下大多时候也就高举轻放,除了于谦挨骂,其余人连句苛责都没有。

但要是惊扰了太后,那你就等着殿下的滔天怒火吧,定有你好果汁吃。

孙太后这等诛心之言,就连群臣都得替郕王叫一声委屈。

胡濙坦然回道:“圣母慎言。臣于殿下府邸,得殿下之声,言:大位非孤所欲也。何出此言?难道依殿下的仁德,忍见大明万万生民处水深火热之困?受贼虏掠境之苦?”

“为何?”孙太后颤音发问,“殿下口出力挽天倾之言,为何哀家与万万大明子民要沐殿下之仁辉时,他能忍下心抽身离去,袖手旁观?大宗伯,你告诉哀家,为何?”

誒!

胡濙重重一叹,跪地挺胸,热泪直言道:“因为殿下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古往今来,弟承兄位,屡见不鲜。唐宗宋宗,如此雄才之主,在此事之上,亦是多为人诟病。

然成大事者,岂可拘泥如此小节,故臣恳求圣母亲临,规劝殿下登基,以造福大明江山社稷。”

‘苦了这莽夫了。’孙太后心中一声哀鸣,泪花儿在眼中打着转。

越想越替朱祁钰委屈,怎么偏偏就摊上这么个不成器的皇兄,又偏偏摊上哀家这个柔弱无谋的太后。

但凡皇家有一个人能站出身来,也不至于这千钧重担全压在他一人肩头。

胡濙继续道:“太后,臣还有一言,不知该讲不该讲。”

“禀。”

“臣私以为,殿下不愿承接大宝。亦有替太后深思之忧。陛下毕竟是太后之子,若天位改换,深恐太后不悦。殿下之至孝至悌,实乃胡濙平生仅见,千古难闻。”

胡濙,你是非把哀家说哭了,你才痛快?

孙太后只觉得心口儿一揪,想到那只身撑天的男人,更心疼的厉害。

红着眼眶,柔柔问道:“可哀家出面真能说动殿下吗?万一殿下依旧不应允,怎办?”

众臣面面相觑,露出一丝笑,却无一人回答。

孙太后也是自己被自己说笑了,抿唇荡起一抹涟漪。

这世上有不听哀家话的殿下?

“去,现在立马去,起驾郕王府。”

……

众人迎着太后的凤驾莅临郕王府。

成敬一看到那金凤轿座,早早已经携众人跪地迎接。

只等孙太后在万贞儿的搀扶下缓缓走下凤轿,成敬领着众人高声跪唱:“奴婢(臣)参见圣母皇太后,叩请太后金安。”

孙太后只是微微颔首,以作回应。

目光游走,扫过四周,只为寻找那个男人。

却不见他的身影,心头又是一恼。好哇,现在连迎都不迎哀家了。

等殿下入了宫,看哀家怎么炮制你。日日叫你去哀家那儿读书,但凡错一个字,哀家就戒尺伺候。

孙太后心里想着“恶毒”的整治计划,嘴角已然快压不住了。

收回视线,孙太后道了声“免礼”,众人起身。

而后柔荑压着万贞儿的手腕,缓缓抬着步子,步态雍容,身姿华贵,缓缓向王府内走去。

直至王府台阶处。

负责守卫府门的两名锦衣卫百夫长,四目一相视,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抹坚决。

心领神会。

绣春刀一交叠,竟是把孙太后给拦了下来。

众皆哗然。

跟在孙太后后的于谦更是觉得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

勇如斯者,谦未闻也!

此时的于谦才相信了成敬那句话,再近一步者,死。

连太后都敢拦,杀他一个二品官,算得了什么?

于谦怎么都想不通,殿下是如何养出这一批悍不畏死之士的?

被当场拦下的孙太后在短暂的懵逼后,瞬间勃然大怒,厉声喝斥:“尔等找死?”

两名百户,目不斜视,绣春刀一寸不收,面无表情回道:“臣愿领死。然殿下之令不可违。”

好一个殿下之令不可违。

孙太后怒极反笑,环顾左右,正要差人将这两个大逆不道之徒拿下,当场问斩。

却见王府大门从里而开,一条龙精虎猛的汉子匆匆忙忙地从里窜了出来。

孙太后一瞥,心中无名来了一股泼天委屈。

来作甚?叫你手下将士杀了哀家才好。

朱祁钰一脚一个将两名百户踹翻在地。

骂道:“见太后如见孤。向太后道歉。”

两名百户立马单膝跪地,请罪道:“臣罪该万死,请太后恕罪。”

不等孙太后回应,朱祁钰直接一脚一个,将二人踢了回去,大声骂道:“滚,自己找卢忠领10军棍去。”

而后又小声对成敬说道:“去库房支200两金子给他们养伤。”

小惩大赏,殿下当真一番养士好手段。

孙太后冷笑连连。

笑得朱祁钰头皮发麻。

赶紧招呼道:“太后里面请。”

孙太后轻轻一哼,众人面前,暂不与你置气。

顺从着朱祁钰的意思,跨过了王府门槛。

朱祁钰又往后看了眼八位肱股,语气无奈道:“你们也进来吧。”

入了外院,走过廊庭,来到堂屋。

朱祁钰和孙太后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去内室。”

只不过朱祁钰是询问声,而孙太后则是命令声。

“成敬,给老大人上茶。孤与太后去内室相商要事。”

说完,两人将众人抛在堂屋,独自向内室走去。

一路锦衣卫相护送,从堂屋到内室短短百步距离,达到了一步两卫的守备程度。

随着朱祁钰推开房门,孙太后一步跨入,将自己最后的心腹小婢——双喜也留在了屋外。

等朱祁钰一进屋,关上房门,孙太后还嫌不够,又亲手插上了木栓。

至此,屋内只剩二人。

还没等朱祁钰邀其入座,孙太后端着身子,都不能说是阴阳怪气,直接是见面交大。

“殿下,刚才在外面怎么不打杀了哀家?”


孙太后将朱见潾交付于朱祁钰手中,随后唤来步辇,起驾坤宁宫。

装上车的珊瑚玉盘,金银器具也是朱祁钰献的孝心,她分匀了部分。

郕王说的也在理,堂堂一国之后,坤宁宫里连件像样的金器都没有,丢的可是大明的脸面。

只可惜这蠢笨的王爷永远不懂,哀家为他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

上了辇架,孙太后端坐其上,闭目养神状。

朱祁钰则是一如既往选择步行,这几天琐事繁多,连拳都有些偷懒了,若是再养出好逸恶劳的恶习,这具刚养好的身子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怀中抱着酣睡的小见潾,护的严严实实,生怕受了风寒。

在旁边则是孙太后的贴身小婢——双喜,昨天挨了他一抽,如今走路的姿态都有些别扭,显然是还没消肿。

见到朱祁钰,双喜是又敬又畏,有些畏缩不前但又忍不住想亲近郕王爷。

心情十分复杂。

一缕心思化作千万愁丝,心中一团乱麻,好一番思量,才鼓起勇气,凑到郕王身边,小声道:“双喜谢过殿下昨日赏赐。”

朱祁钰只是着紧着怀里的小家伙,眉目不抬,淡漠回道:“知道是赏不是罚,倒还算有救。”

双喜心中掠起一丝欢喜,殿下竟真的与她搭话了。

赶紧恭敬回道:“奴婢昨日犯下滔天大祸,若是无殿下出手,奴婢唯有一死。”

这句倒是实话,哪怕孙太后无恙,但一个小小的女婢犯下如此大错,换哪朝哪代都是死路一条。

面对千恩万谢的双喜,朱祁钰却是不以为意,语气平淡道:“无需谢孤。孤不杀你,不为其他,只因你是太后的贴身小婢罢了。若真将你正法,太后少不得几日郁结。真要感恩,便将这份孝心报予太后,平日伺候太后细致再细致点。孤还是那句话,但凡太后有半点意外,孤亲手斩杀了你。”

辇架上,一声轻喘鼻音,嘴角微微滑浮,又被太后暗爽到了。

哀家早就看出殿下的心思了。偏偏这傻婢女还以为殿下对她动了心思呢!

呵!可笑。

不过沾了哀家一点余荫罢了。

依殿下对哀家的着紧,你犯下如此大错,没当场斩了你,只是不想给你个痛快罢了。若不是哀家贴身小婢的身份,殿下会对你多一个眼神?

天下女子,总以为自己是那个例外,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孙太后心中偷笑不已。身子也愈发地慵懒。总是有殿下在的时刻,这紫禁城才算多了点人气。

旁边的双喜闻言,直接跪地叩首,诚心诚意道:“奴婢愿一死以报太后。”

朱祁钰一把就将其拉了起来,道:“孤不看言语,只看行动。若你真心孝敬太后,孤必不会亏待于你。”

双喜不是那种小胳膊小腿的秀气女人,也亏得朱祁钰那蒲扇般的大手,才能一掌尽握她的腴臂。

也正是他的动作,惊了原本安稳酣睡的小见潾,顿时哭将开来。

朱祁钰能抱娃,但绝不代表他能带娃,试着学孙太后模样轻拍婴孩后背,没曾想越拍,小见潾哭的越凶。

诶哟!我的好侄儿,给你祁钰叔叔一个面子,别哭了行不行?

看到朱祁钰那手忙脚乱,愁眉紧锁的苦样子,双喜心头一阵偷笑。

郕王爷果然和其他皇亲不一样,有天潢贵胄的傲气,也有凡夫俗子的人气。被他打了也不恼,被他骂了也不委屈,看他无奈的样子更是有点想笑。

凑上前,小声道:“殿下,要不奴婢帮您哄一下潾哥儿?”

双喜一句话,如同甘霖,解了这一场燃眉之急。

立马将怀里的朱见潾递了过去。

说来奇妙,都不见双喜有任何动作,小见潾一入她手,立马止了哭啼,在双喜的拍打下,又安静了下来,吧唧吧唧咂了咂嘴,虽然闭着眼睛,但小脑袋拱啊拱啊……

朱祁钰瞅了一眼,笑骂道:“这小子倒是寻了个好去处。”

嘤!双喜刹那殷红。

她也不知道潾歌儿为啥往那里拱,大抵是饿了。

朱祁钰:“你很会带孩子?”

双喜如同摇篮椅,边摇边拍,将怀里的小见潾哄的又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回殿下的话,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好像小孩子特别喜欢和奴婢亲近。奴婢只要一抱,一般的小孩子都会止啼。”

还有这种奇事。

朱祁钰有些不怎么相信,随即猛地一惊,像是想通了某处关键,问道:“双喜,你本名叫什么?”

双喜被一惊一乍的郕王爷吓得有些心慌,拂了拂胸,随即曲膝一礼,柔柔回道:“回殿下的话,奴婢姓万,贱名贞儿。”

万贞儿?

好一个万贞儿。

不怪你讨小孩子欢喜,原来是先天带孩圣体。

双喜也不知道为何殿下听到她的名字后,竟有一种喜出望外的惊喜之色。

难道……难道奴婢的名字很好听吗?

虽然知晓了身边的宫女双喜就是未来把朱见深迷得神魂颠倒的万贵妃,但朱祁钰也没将其放在心上。

只不过有些天赋异禀罢了,不足为奇。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坤宁宫。

一身凤袍的钱皇后在宫门口迎接同样一身凤袍的孙太后。

“臣妾参见圣母皇太后,请太后金安。”

孙太后一挥凤袖:“免礼!”

“臣参见皇后娘娘,请皇嫂金安。”

钱皇后连忙曲膝,盈盈还了一礼,道:“殿下免礼。”

自打一入坤宁宫,孙太后脸上就没了半点笑意,凤眸凛凛,着实没有一个好脸色给她的儿媳。

待看到钱皇后那憔悴神色,和肿起的双目,更是俏颜含霜,冷声道:“皇后乃一国之母,皇后凤体乃万民之倚仗,如此作贱金躯,岂不是有愧社稷?”

见着太后发怒,钱皇后心肝儿为之一颤,立马跪地告罪道:“臣妾知错。请太后息怒。”

知错,就是不改是吧?

孙太后冷漠一瞥,对自己这个儿媳更是看低到尘埃里。

都怪皇儿祖母,也不知什么眼光,挑了这么个懦弱儿媳。贞儿都比她强点。

这时的朱祁钰就得上来端水了。

孙太后肯定是统御六宫的存在,但也不能让她在内宫里搞一言堂,作为两宫之一的中宫娘娘也得掌握一定的话语权。

这是太后你教我的,要权衡。

当即站出一步,打起了圆场,道:“皇嫂。太后是爱之深责之切,您如此日夜悲泣,伤在您身,痛在太后心头。昨日看您坤宁宫空荡,今日太后特地挑了慈宁宫的金银器具,就为了让你舒心点。皇嫂您不为了自己,为了太后,万请照顾好自身凤体。”

朱祁钰一番话,明着向着钱皇后,暗里又褒捧着孙太后。

听得孙太后那叫一个娱心悦耳,舒眉展颜。

看看,殿下是怎么做的,你这个皇后又是怎么做的。

假使后宫无殿下宽心,哀家能被你们这群不成器的东西气得少活二十年。


那名叫双喜的宫女去的快,回的也快,拿蜂蜜水泡了菊花,用一盏青瓷碗装盛着,端到床头。

朱祁钰顺手接过瓷碗,搅了搅蜜水,在孙太后瞠目中先尝了一口。

“嗯,温度适中,你这小婢干活倒是伶俐。”

夸赞完,坐于软榻边沿,舀着一勺蜜水便喂渡过去。

直把软榻上的孙太后,伺候左右的宫女双喜给看呆了。

殿下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孙太后尴尬异常,僵笑着说道:“不敢劳烦殿下。哀家自己动手即可。”

说着,从朱祁钰手中接过瓷碗,搅了搅蜜水,看着那白瓷汤勺,柳眉轻皱,莽夫蠢猪,你这叫哀家喝不喝?

孙太后心一横,将那白瓷勺送至嘴边,红唇白勺黄汤,皆是人间美色。

朱祁钰愣了愣,这才后知后觉请罪道:“臣万死,臣僭越。”

哼!

一道鼻音轻哼。

孙太后默默喝着蜜水,心里已经把这蠢猪王爷骂了个半死。

你这一趟下来,僭越的还少吗?现在知道错了?要不是念你一片愚心,哀家赐死你。

孙太后懒得搭理这混账郕王,一口一口,一会儿功夫便喝完了一碗蜂蜜水。

瓷碗一递,使唤道:“双喜,再替哀家盛一碗来。”

双喜刚伸出手准备接过瓷碗,却被朱祁钰一手拦住,肃色道:“不可。一碗蜂蜜水足以宁神。太后莫要贪食,过犹不及也。”

呃……

一时间,双喜有些呆滞,这郕王爷真是胆大包天,连圣母太后也敢忤逆。

偏偏孙太后还拿他没半点办法,拉长着脸,一脸不愉地应了一声。

属实是被朱祁钰拿捏死了。

“双喜,伺候太后就寝。”朱祁钰招过那贴身小婢,细细叮嘱道:“你就在旁边伺候着,注意常帮太后掖被,不可受一丝风寒。门窗亦要紧闭,慈宁宫内噤声,不可有一丝动静,扰了太后清梦。待到太后清醒,注意领着太后先在慈宁宫或者御花园走动走动,再准备膳食。用完膳,再陪太后散散心,消消食。临睡前,再喝一碗蜂蜜水宁神。若是有任何异状,需第一时间知会于孤。”

双喜频频点头应诺,心中直感慨这郕王爷当真是心细如发,好似有那七窍玲珑心,事事安排妥帖。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陛下也未曾有郕王爷这般细致。甚至远远不如。

叮嘱完一切,朱祁钰起身朝软榻之上的太后拱手告辞。

待转身那一刹那,原本温良神色瞬间冷若霜雪,一声喝令:“金英、兴安,随孤回奉天殿。”

那冰冷无情的声音直把双喜吓的一激灵,心中惶然。全然不敢相信一个人的态度只是一个瞬间便能迎来天翻地覆的改变。

方才还碎嘴叮嘱如女子唠叨,转头便是杀气腾腾好似魔神太岁。

这是怎么样的一个男人?

朱祁钰正要离去,却觉袖口一紧,不解扭头,只见一只柔荑紧紧拽住自己衣袖,一双柳眉倒竖,娇声喝斥道:“汝要作甚?”

“杀人。”

朱祁钰实话实说道。

“乱臣贼子,累太后受惊。凌迟尚不能解孤之恨,孤要诛他们九族。”

朱祁钰说话时的切齿之音让双喜胆寒,这郕王爷好大的杀性。

软榻之上,刚刚躺下去的孙太后被逼得支起半个身子,右手死死拽住朱祁钰衣袍,痛骂出声。

“混账。”

“莽夫。”

“蠢昧之徒。”

“些许小事,无心之过,便要诛人九族。天下儒生见此暴虐之景,何人再敢为大明效力?”

朱祁钰嚅了嚅唇,不答,但眼中的那份倔强分明是在回复孙太后。

孤不管,孤便是要替太后狠狠出这口恶气,骂名孤来担。

“你……”孙太后恨得牙关紧咬,真想抬手抽这死心眼子一巴掌。

对着双喜吼道:“取宫中戒尺来。”

“啊?”双喜讷讷无措。

孙太后几乎咆哮道:“将哀家以前惩戒陛下的戒尺取过来。”

啊?那可是圣母早年督敏圣上的学问尺。

双喜也不敢忤逆圣母口喻,当即取了戒尺,跪地奉于头顶。

孙太后一把抓过。

戒尺长一尺三寸,宽约两寸,竹片质地。

一手持戒尺,一手拿住朱祁钰右手,冷颜喝道:“将手心摊撑开来。”

妇人欺我太甚!朱祁钰瘪了瘪嘴,摊出手心,孙太后毫不迟疑,一尺落下,如霹雳弦惊。

“君子之道,在仁恕二字。懂否?”

朱祁钰不答。

啪!又是一尺落下。

“和以处众,宽以待下,恕以待人,君子人也。懂否?”

肉掌通红,尺印毕现,朱祁钰痛苦皱眉,却依旧不发一言。

啪!

孙太后怒斥道:“居上不宽,为礼不敬。郕王,你究竟懂还是不懂?”

嘶……嘶……朱祁钰猛猛倒抽着凉气,疼的龇牙咧嘴,痛的双眉紧蹙,吃痛作答道:“臣不懂,臣只知那群逆臣冲撞了太后。便是不诛他们九族,以王竑为首的逆臣贼子,孤定斩不饶。”

“你……”孙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抬起戒尺,便要再打。挥至半空,却是手抖非常,久久未曾落下。

最后,戒尺往地上一砸,就在朱祁钰双喜不明所以之际,孙太后直接扯掉了覆盖凤体的锦绣缎被,眼角闪着泪花儿,撒起泼来。

“好,杀杀杀。你把这些朝堂肱股,大明栋梁全杀了了事。哀家便也不活了,便让哀家冻毙在这慈宁宫好了。”

朱祁钰见状大惊,赶紧扯过锦被为其盖上,一冷一热,可是极易感染风寒。在登基之前,可容不得妖后你出半点闪失。

孙太后奋力挣扎,就是不让朱祁钰逞心如意,摆出一副要活生生冻死自己的架势。

朱祁钰一边追着她盖被子,一边讨饶道:“太后息怒。不杀,孤不杀了。太后莫闹,有失国体。”

好你个蠢猪莽夫,你都要把大明顶梁柱拆了,倒指责起哀家有失国体了。

哀家的戒尺丢早了,不然定往你这臭嘴上狠狠抽上一记。

孙太后停了挣扎,任由朱祁钰小心地将锦被覆上,板着脸叮嘱道:“不可杀一人,不可下一人入狱,不可问一人罪责。只可口头警戒一番。王竑之举,虽有违律法,但拳拳报国之心,殿下应与哀家一起看在眼里。国之忠臣,不可妄动。”

朱祁钰一边小心地掖着被角,一边连连点头,“是是是。不杀不罪不狱。孤这就回去跟那群大明肱股好好讲讲仁义之道。”

“理当如此。莫要阴阳怪气。”

“对对对。太后教训的极对。”

“你……”

孙太后凤眸一凛,这混账王爷,哀家怎么就这么想揍你呢!

“双喜……双喜……”

“奴婢在。”

“把地上的戒尺拾起来,给哀家把地上的戒尺拾起来。”

看着郕王爷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一溜烟逃出慈宁宫的狼狈模样,双喜终究还是没憋住笑。

郕王爷着实是她生平仅见的怪人。

见到太后还一副咬牙切齿的气愤模样,双喜赶紧跪在榻前,轻轻地拂着孙太后后背,柔声劝道:“太后息怒。郕王爷也是一片孝心,全是想着为太后您出气呐。”

要你这小婢多嘴?若非郕王愚孝,哀家岂容他如此放肆?

孙太后白了一眼,身子往后靠去,双喜适时为其拿过一方软垫撑起柳腰。

只听孙太后犹不解气道:“双喜,你莫要替郕王爷说这些好话。哀家早晚要被他气死。无谋的匹夫,不开窍的蠢货,只会诛九族的莽夫……”

咦!太后,你骂归骂,怎么还笑出声来了。

“去,再去给哀家添碗蜂蜜水来。”

双喜速去速回,双手端着瓷碗,孙太后刚想接过,身形一愣,将之推离自己面前。

面对女婢疑惑,带着丝自怨自艾道:“罢了,也是不敢喝了。若是被那莽夫知晓,怕又要说哀家是贪嘴馋舌的妇人了。”

太后的阴阳怪气可半分不逊色郕王爷。

孙太后推了蜂蜜水,身子倒也不像刚才那般无力,只是一股倦意袭来。

当即拢了拢锦被,招手唤道:“宽衣,做枕。”

自己这贴身小婢着实是人间一妙人,担得起珠圆玉润这四字批语,更有麝香满身,凝神静气,世间第一品的人枕。

以后也不知要便宜哪个男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