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修士没有飞升，就是因为还不够努力。”
我稀里糊涂成为三千年来唯一飞升的凡人后，人间便将这句话奉为圭臬。
后来，我被内定成为神域太子妃。
凡人羡慕我前途无量，神仙嫉妒我后来居上。
我却赫然发现，这场飞升不过是神仙为凡人精心策划的骗局。
于是，我在大婚那日，当众堕魔了。
……
我逃课捡垃圾，被神域太子顾倾霄抓到了。
“宋梨，你就这么上不得台面？”
顾倾霄直接将我的麻袋丢进弱水。
我心疼地想去捡，却被顾倾霄的术法捆住，眼睁睁看着那些东西沉入水底。
神仙们弃若敝屣的垃圾，是人间修士们求也求不来的至宝。
以前我总会和顾倾霄争辩，可后来我慢慢发现这没有意义。
他生来就是神族太子，永远不知凡人为了他口中的“垃圾”，要付出多少代价。
他瞥了眼我的衣袖，嫌恶皱眉：“脏死了！”
顾倾霄三个月不来找我，一进我的洞府，便施了法，将我所有的家当堆在墙角，只留一桌一椅。
他丢出一颗留影珠，授课尊者不苟言笑的幻影出现在我面前。
“你本就不如别的仙子聪慧，一步落后，千步难赶。我早就教过你，勤能补拙，你若一味贪玩，迟早被削去仙籍，逐出神域！”
我小声嘟囔：“我不喜欢做神仙……”
“宋梨，你就不能上进点？”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凡间盛传飞升之路断绝。
修仙者式微，堕魔派昌隆。
只因出了一个我，凡人又重拾希望。
可我觉得传言没有错。
凡人即便飞升，也不会被神仙接纳。
同窗们总是讥讽我浑身都是凡俗臭味。
授课尊者询问学生可有疑问时，无论我将手举多高，尊者们都“看不见”。
我的座位上会出现一些高阶法阵，有时如魔音灌耳，令我头痛欲裂。
有时直接将我传送到荒芜云崖，或者镇魔狱……
既然什么也学不到，还不如去捡垃圾。
至少以后被赶回人间时，也能满载而归。
顾倾霄守着我，从头听到尾。
我的脑子一团浆糊，偏偏顾倾霄还要提问。
“这么简单的问题，你居然一个字也答不上来？宋梨，你的耳朵是摆设吗？”
顾倾霄失望透顶。
我就像刚学会《三字经》的孩童，突然进了国子监，如何听得懂那些拮据敖牙的经史子集。
更何况我根本没有认真听课的机会。
我早就跟顾倾霄说过自己在学堂的遭遇，但尊者和同窗长了同一条舌头。
我每一次向顾倾霄求助，他“查证”后反而怪我孤僻不合群。
责备我谎话连篇。
“你要是连‘嫏嬛盛会’第一场都过不了，就别指望公开我们的感情。”
我们没能顺利进入神域。
我的魔气将顾倾霄笼罩，他被结界挡在了外面。
恰好看见神君带着众神迎战。
他们的对手除了魔，还有大量的人间修士。
沈檀在字缝里加的法阵，让他们想起了此前被抹去的记忆，被愚弄压榨到极致的凡人，拧成一股绳，决定为自己、为所有凡人，奋力一搏。
我要加入他们，顾倾霄却拦住了我。
“没用的，不管多少次，神仙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魔皇或许能一时压制我，但绝对斗不过漫天的神仙！”
“宋梨，不要对一个老怪物抱任何希望，他能被封印一次，就能被封印第二次！”
顾倾霄笃定中，带着幸灾乐祸。
他没说错。
沈檀一直没有提过，那日与众神之战究竟如何收场。
可若是他赢了，又何必龟缩人间？
但我万万没想到，神君会下令先杀凡人。
“你们不是要信仰吗？杀了凡人，哪儿来的信仰！”我抓着顾倾霄的衣领质问。
但很快我就想明白了。
先杀凡人，是为了不被信仰反噬……
他们杀的不仅仅是修士，还有普通百姓。
顾倾霄遥遥质问神君，却得到了一个冰冷的答复。
“凡人没了，再造便是。”
顾倾霄拽着我强行离开战场。
热闹的小镇已尸横遍野。
见不到一个活人。
此处如此，别处当如何？
顾倾霄的身体在颤抖。
他一向看不起凡人，却不知为何，脚步越来越沉重。
空旷的街市上，顾倾霄突然停下：“阿梨，神仙是不是真的不该存在？”
他眼神空洞，语气缥缈。
无数怨灵盘踞的小镇，神域太子顾倾霄，堕魔了。
顾倾霄的魔气引得万千怨灵齐聚，隐隐有跟随魔化的趋势。
一旦鬼魂化魔，就再也无法还阳了。
我飞升前，以捉鬼为业。
此刻快速启阵，收拢怨灵。
凤凰唳九霄，生魂尽归附。
许久，顾倾霄才回过神来，用迷茫的眼神看着我。
而我已准备启程去往别处，继续收拢怨灵。
他默默跟在我身后，偶尔也帮帮忙。
我力竭时，他立刻扶住我，我却将他推开。
顾倾霄垂眸看着空空的手掌，如痴儿般祈求地望着我：“阿梨，我们现在是一样的了……你为什么还要避开我？”
“因为不喜欢。”
顾倾霄痛苦地转过脸，拒绝听我的回答。
可他依旧跟着我，跟到了魔皇的地宫。
沈檀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悠闲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刚刚经历过大战。
他似乎早知我的来意，未睁眼，便已给出答案。
“小凤凰呀，怨灵还阳，我帮不上忙。”
我盯着他摇晃的衣袍，苦恼道：“怨灵太多了，拖的时间越久，越难还阳。”
也不知道神魔大战还要持续多久。
可只要神仙一日不败，还阳之术便永远也无法施展。
“放心，最迟三日。”
“你有多少胜算？”
“没有胜算。”沈檀的悠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无情绪的表达。
“我也去。”
沈檀终于睁开眼睛，偏头看我，笑得十分古怪。
“我是心有不甘，而你，小凤凰，你本可以享受一切，却依旧要推翻你所仰赖的势力。如此可贵，世间难寻。”
我平静道：“宏愿无贵贱，每一份都可贵。”
两日后，全村都来劝我不要耍小性子，乖乖跟顾郎君回家。
去过好日子。
“顾郎君是好人，他用仙法帮咱们犁地呢！”
“他还治好了我娘的眼疾……”
“他说我家三娃子有修炼天赋……”
以前的顾倾霄眼高于顶，从不与凡人交流，更嫌恶凡人的接近和讨好。
我着实没想到，他为了劝我，能低下高贵的头颅，瞥一眼人间艰辛。
村民散去后，顾倾霄一步步将我逼到墙角。
“阿梨你看见了吧？你所在意的凡人，并不想要你为他们争取什么。只要给他们一点点恩惠，他们就感恩戴德了。你实在没必要为了一群目光短浅的凡人，与神域为敌。”
“与我为敌。”
“你还有什么要求，我们好好谈，我尽可能满足你。我只希望你不要说那些话了，你知不知道，你那日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刀，刺地我心口疼。”
我气得脑子发晕。
“顾倾霄，你听不懂人话吗？我已经不爱你了！”
“你说谎！”顾倾霄的眼里闪过一瞬的惶恐，“你曾在绝境中把唯一的活路留给我，你曾拼了命也要努力配得上我，你怎么可能不爱我？”
顾倾霄唇角发颤：“阿梨，我们只差一点就要结下万世之缘，你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翻出储物袋。
狭小的院落里瞬间垒起一座小山。
都是我在神域捡过的垃圾。
顾倾霄将它们没收以后，居然没有销毁。
还有一小部分，是他从我洞府拿走的杂物、零食，以及凡间旧物。
纯白的仙鹤羽毛从小山上滑落，又被风吹到我的脚下。
我立刻认出，这是我的鹤。
“你看，你的所有东西，哪怕是垃圾，我都好好保存着。”
顾倾霄期待地看着我：“没有谁会比我更爱你。阿梨，我相信你也是这样的，对不对？”
鹤羽飘入掌心。
被同窗欺负、被尊者无视、被顾倾霄误解责骂后的每一个无眠夜，我都抱着鹤，倾诉自己的委屈。
它品阶很低、灵智未开，却也会歪着头蹭掉我的眼泪。
呲！
鹤羽化利刃，狠狠刺进了顾倾霄的心口。
“顾倾霄，这是我的答案。”
顾倾霄毫不设防，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
他微微偏着头，用脆弱的眼神看着我，嗫嚅着，似乎有万千疑问，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我推了他一把，他踉跄着后退，愣神般站在屋檐下。
分明只是一个极小的伤口，他却痛苦地难以承受。
“阿梨……”
“滚！”
“你真要与我断绝？我可以当你是生气、发泄，可你若是真心要与神域为敌，我们之间就再无可能了！”顾倾霄现在才看清我的态度。
可他依旧不愿意相信。
这是他给我的，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
我坚定无比：“是！”
顾倾霄惨然一笑，又看了我很久，终于失魂落魄地走了。
一个月后的嫏嬛盛会，是从神仙子弟之中挑选神官苗子。
凡人挤破头也碰不到神域的门槛，他们却能轻易拥有神位，获得凡人的信仰。
这一届有所不同，因为魁首将成为顾倾霄的太子妃。
我喜欢顾倾霄。
他在人间历劫时，我就对他一见倾心。
后来神域重逢，我便狂妄地想，有朝一日能嫁给他，与他并肩而立。
妄想罢了。
我不舍地看向顾倾霄的眼睛，心说“我不去了”，牙齿却死死咬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讨厌神域，却唯独留恋顾倾霄。
顾倾霄没等来我的保证，直接施法搜出我藏的零食、人间旧物。
“你至今还改不了凡俗恶习，皆因俗物扰乱心神，都毁了你才能静心。”
他囚了我的鹤。
“玩物丧志，这种品级低劣的鹤，做云梯都无神仙去踩，也就你瞧得上！”
他给我留下一堆留影珠，皆是他自己入学时所用。
又在我的洞府设下禁制，不许我出入。
“宋梨，我会日日监督你的学业。”
“你若能静下心来，听完所有的课，我便将这只鹤烹了，满足你肤浅的口腹之欲。”
我大喊：“那只鹤是我的朋友，不是食物！”
他却早已消失无踪。
我突然不留恋顾倾霄了。
他也和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没什么区别，都无趣透了！
转眼到了嫏嬛盛会，禁制解开，我终于走出洞府。
嫏嬛盛会共比试三场，第一场最为轻松，我却落得满身伤痕、血染衣裙，仅凭一口心气吊着才没有倒下去。
最终，以末位入选。
“神君宽仁，念你飞升不久，这才破例赏你一份殊荣，好好收着吧，兴许是一生最高的成就了！”
裁决神官讥讽着，将玉牌丢到我脚下。
同窗嘲弄：“出身凡尘，根骨卑贱，竟敢妄想做太子妃？太子殿下若是知道你的龌龊心思，定会一剑斩得你魂飞魄散！”
“我是凡人又如何？顾倾霄就是跪下求我，我也不稀罕做他的太子妃！”
嘴硬的下场，就是被更多的同窗围殴。
我险些被打死。
顾倾霄现身，终止乱局。
同窗们众口一词，责备我先对太子不敬，才引得他们出手教训。
“无论什么缘由，都不可对同窗动手，你们各自去领三十雷鞭。”
顾倾霄语调森寒，同窗们瑟瑟发抖。
我以为他在为我出气，他却径直从我面前走过，看都不肯看我一眼。
他觉得我很丢人吧？
不管是出身，还是嫏嬛名次……
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他与我熟识……
夜里，顾倾霄给我带了一颗仙丹。
“你走，我不认得你！”
他摸了摸我的头，温柔又无奈。
“阿梨，你如此无礼，又贪玩惫懒，只有我才会一再容忍你，可你也得为我争一口气。”
他似乎为我妥协了许多。
我却觉得委屈。
“若我争不到嫏嬛魁首，你还会娶我吗？”
“神族太子妃、未来的天后，岂能凡庸？”
他果然还是嫌弃我。
我问他要鹤，他不给。
只将仙丹强行塞进我嘴里，我顿时浑身伤痕尽消、疼痛全无。
这样好的东西，凡人连见都没见过呢。
殿中，一位授课尊者耐心向凡人们解释：“宋梨仙子已得凤凰真魂护佑，来日也将继承凤凰衣钵。”
我只觉得可笑极了。
顾倾霄催促我与他共结姻缘线。
我却后退了一步。
“你早就知道我是神域唯一一只凤凰？”
“阿梨，你只是得了凤凰庇佑的凡人。”顾倾霄眼神警告，暗示我不要乱说话。
我出生时真魂碎裂，这才被送去凡间，成了凡人们的希望，又以他们的信仰修复真魂。
“我不是凡人，我就是凤凰！”
我霎时化现凤凰本相，一爪子踩碎了大殿的月魄玉砖。
天幕骤然消失，凡间一片质疑。
神仙们刚松一口气，又听神使来报：“人间江川湖泽仍有神域影像，视角正好在宋梨仙子身上。”
“宋梨，你做了什么！”顾倾霄怒喝。
我却挥着翅膀，掀翻了宫殿，在众神仙头顶盘旋。
“你们这群神仙，动辄鄙视凡人、嫌恶人间，连残羹冷炙也不肯分给凡人，却想要他们源源不断提供信仰。”
“凡人们悟出升仙路断，不再信仰你们，你们就塑造了一个虚假的凡人，继续骗他们的信仰。”
“还要让他们相信，自己没有飞升，是因为不够努力……”
“狗屁！”
“我若不是凤凰，再轮转百世，也飞升无望！”
神仙们身上的光芒淡了一点。
那是被信仰反噬的结果。
我也一样。
凤凰本相消散，我呕出一大口鲜血，无力地坠落，碎裂的玉砖无情刺破我的肌肤。
顾倾霄的剑悬在我额间，寒芒刺目。
“宋梨，你可知信仰反噬，会让你真身碎裂，彻底变成凡人？”
我抓着他的剑，笑得无比癫狂。
“神仙都怕变成凡人，我不怕。”
“我宁可死在人间，也不要活在神域！”
顾倾霄强行剥离我身上的所有法器，妄图阻断凡人窥伺神域。
可他什么也没找到。
“宋梨，再闹就没法收场了！”
“众神官被你害得真魂受损，他们可不像我，会对你心慈手软。”
顾倾霄摊开手掌：“交出来，今日之后我带着你一一登门致歉，这件事就算揭过了。”
“我没有错，错的是你们，是整个神域！”
神仙们终于失去耐心，找出我的仙籍，预备对我搜魂。
但我一剑斩出，亲手斩碎了我曾梦寐以求的仙籍。
失去仙籍庇护，神域精纯的灵气对我而言，如无形的刀刃，随着一呼一吸，割入肺腑。
我疼得满地打滚。
神使来报：“人间江川湖泽已恢复平静，神君可移驾，清除凡人的记忆。”
顾倾霄垂眸，冷眼看着我：“听见了吗？你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他在嘲讽我自讨苦吃。
我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无声地在心里叩问。
凭什么？
凡人凭什么要受你们操控？
你们愚弄凡人、鄙视凡人，阻断凡人的前路，将凡人钉死在“愚蠢”的墓碑上，用卑鄙的手段榨取凡人的信仰。
凡人难道连知道真相、反抗压迫的资格都没有吗？
“阿梨，你不能仗着我爱你，就随便给我惹麻烦。从今日起，你回洞府思过，什么时候知道错了，我再考虑要不要放你出来。”
顾倾霄帮我缓解了疼痛。
我抓着他的衣袖问：“我的鹤呢？”
顾倾霄的脸更难看了。
“你还敢问我？”
“那只鹤沾染了魔气，已被我杀死。”
“宋梨，你去过镇魔狱的事，为何不跟我说！”
我提过的。
他非但不信，还要骂我。
我松开手，对着顾倾霄挤出一个难看的笑：“顾倾霄，你真的以为结束了吗？”
我刚说完，远处传来巨响，整个神域都跟着震动。
“不好了，镇魔狱破了！”
魔皇领着万千魔将，杀来了！